第4頁 文 / 孟華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她忍不住的喊了出來。
王心湘冷冷盯著她半晌。「錯就錯在你不該姓蔣!」
「那你就不要收留我!」她大吼道。
「你隨時都可以走,沒人攔你!」王心湘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走上樓梯。「還有一點,別用你這雙髒腳踏上這個樓梯,不准你到三樓來。」三樓是王心湘的房間,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廚娘陳嬸可以上去,其他人都不准。
琦芳立刻轉過身體,疾步走向站在門口的老陳,一把奪下自己的行李,打算離開這裡。
老陳厚重的大手拉住了她。
「你幹麼,快放開我,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奮力掙扎著。
「小小姐,別衝動呀!」老陳低沉厚實的聲音響起,奇異地讓她安靜了下來。
「你叫我什麼?」
「小小姐。」
「為什麼這樣叫我?」
「因為以前我叫你媽媽都叫小姐,你是她女兒,所以我叫你小小姐。」琦芳楞了一下。「那個老太婆真的是我媽媽的媽媽?是我的外婆?」
「是的!」
她立刻搖頭。「不可能,若她真的是我的外婆,怎麼會對我這麼壞?課本上說的外婆都是慈祥又和藹,很疼人的,為什麼她不是?為什麼她會那麼討厭我?把我當成仇人?」
老陳歎一口氣,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琦芳抓住他的手臂。「你快點說,為什麼?別看我年紀小,很多事情我都懂了,請告訴我!」她懇求地望著他。
老陳看著那雙和芳玥神似的靈活大眼。「小小姐……」他為難的不知該如何啟齒。
琦芳放開他。「若你不想說的話就算,我就當你在騙人,我要離開這裡,才不要跟你們這些壞人在一起!」
「你一個小孩子能去哪?」老陳看著那張倔強的小臉,知道若是再不說出的話,他想這個小女孩大概會選擇在外面流浪吧,這樣剛強的個性……
他歎口氣,拉著小女孩,開始講述十二年前曾經在正理村發生的風暴,一段屬於她父母年輕時的革命故事,以致造成今天六親不認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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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暑假結束,學校開學,琦芳正式轉到這邊的四年級就讀,頭上的繃帶已經拆除,只剩一小塊六公分見方的紗布貼在傷處——當時因磕頭所裂開的舊傷。
很快地,她發現自己在這個不到三百名學生的學校中,已成為注目焦點。
「喂!快點看那個女的,她就是那個新來的女生。」
「聽說她沒有爸爸、媽媽了,好可憐喔!」
「才不可憐呢!我媽說那是活該,誰叫她爸媽要做那麼缺德的事。」
「真的嗎?什麼叫缺德的事?」
「嗯……好像就是一些很不要臉的事……」
琦芳霍地轉過身子面對那些在她背後不到三公尺竊竊私語的人,她握緊了拳頭,狠狠瞪著那些長舌男生和女生。
她那凶狠的模樣嚇了那些人一跳。
好想衝過去把他們全都打死,他們憑什麼說她親愛爸媽的壞話?憑什麼?
可是她忍了下來,因為她從沒和人打過架,她僵硬地轉過身子,快步地中跑進學校,遠離那些討厭的人。
可那只是暫時的逃開,真正可怕的卻是那些將要朝夕相處於一室的同學。
這個學校規模不大,每個年級只有一班,一班大約有四十名學生。
「各位同學,這學期我們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她叫蔣琦芳,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她。」級任老師溫美麗以親切的態度招呼她,讓她覺得安心了不少。
但無人拍手的窘況,讓她僵硬呆立著不知所措。
在教室右後方,有一個男生正瞇細了眼睛打量站在前面那個女孩。
原來她長這個樣子!
鄭群昱以挑剔的眼光冷冷盯著她。
她長得很清秀,五官鮮明,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情願地承認,她是個很好看的人,不過這種好感很快就被另一層莫名的情緒給掩住。
他想起父親在知道蔣琦芳和她弟弟來到這個村子時,整個人完全變了樣,失魂落魄地,像失去活力一般。
從旁人的談話中,知道這對姊弟的父母曾經重重傷害過他父親,並且讓他父親成為正理村的笑柄,當他知道後,他就下定決心,絕對不會放過這對姊弟!
他要將父親受過的侮辱,全部還給他們!
「來!琦芳,我看你的身高可以坐哪?唔!我看你就坐在孫瑤紅的旁邊。」
琦芳點點頭,拿著書包正要走到那個位置去時,那個叫孫瑤紅的女生跳了起來。「老師!我不要跟她坐!」
老師愣然地看著孫瑤紅。「為什麼?」
孫瑤紅用斜眼瞪著琦芳。「我不要跟她坐在一起,而且我媽一定不會讓我跟她坐在一起的。」孫瑤紅長得非常漂亮,兩頰紅通通的,像極了擺在櫥櫃裡的日本洋娃娃,但看起來更有生命力、更自負,毫無疑問的,她是班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其他小朋友立刻竊竊私語。
琦芳面無表情站得挺直。
原來瑤紅的母親,就是當年被蔣琦勳拋棄的未婚妻張琪琪。
美麗老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情況。「呃!各位同學安靜,既然這樣……那你去坐在班長鄭群昱的旁邊,群昱?」
琦芳看向那個緩緩站起來的男生,她很少見過好看的男孩子,又高又健壯,一看就知道經常去參加「健康寶寶」比賽。
「對不起!老師,我也不想跟她一起坐!」鄭群昱以冷漠的語調說道,毫無感情的雙眼冰冷地注視著她。
嘩!全班再度一陣嘩然,孫瑤紅則露出得意的表情,和她的死黨們交換了視線。
「怎麼你也?」老師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向來是班上模範生同時最懂事的班長,居然也這樣說!
琦芳從沒像此時此刻那麼備受羞辱,她握緊拳頭,拚命喝令自己不可以哭,偏偏淚水還是不爭氣滑了出來,但她沒有出聲,只是張大眼睛死命瞪著當眾羞辱她的兩個人。
「那……有哪個同學願意同她坐?」老師再次出聲問道,結果無人舉手,本來有一個小男生想舉手,卻被後面的人用力打了一記頭,就不敢有所動作了。
怎麼會這樣呀?老師傻眼了。
「老師,沒關係的。」琦芳已將臉上的淚水擦去,以平靜淡漠的表情瞅著這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女老師。「若是可以的話,我就搬個桌子,在講台最旁邊聽課就可以了。」
「這怎麼行呢?那個地方太斜了,對眼睛不好,何況那是個給不聽話的壞學生坐的。」那個地方是特別坐,讓調皮的學生坐在那邊,在老師的監督下,不會任意妄為。
「沒有關係的,我情願一個人坐,也不屑和其他人一起坐。」她冷冷環視班上每個震楞的眼神,最後視線落在那名姓鄭的班長身上,發現她的目光,他瞇起眼睛。
她揚起下巴,用挑戰的眼神直視著他。要宣戰?隨時奉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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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琦芳就為自己在正理村找到生存的方式。
她很清楚全村的人都用「病態兼有色」的眼光看著她,但她已經學會了不在意、不理會,每當有人在她背後,用「剛好可以讓她聽到的聲量」述說她父母過去的事跡時,她已經不激動,也無任何反應,當作沒聽見的離開那些饒舌的人。
林家那棟華宅,對她而言,只不過是一座華麗的旅社,她遵守王心湘訂下的所有規則——不把房子弄髒亂,也不吵鬧喧嘩,除此之外,她也做到了絕不跟這個老太婆一道吃飯、看電視,甚至連見面都省了,既然雙方互相憎厭,愈少碰面,便會愈減少傷害。
因為一見面,王心湘便用惡毒的語氣罵她的爸媽。
把他們和她貶得一文不值。
望著那隔著一道門往三樓的樓梯,上面的房間始終只透出暈黃的光線,對她而言,那就像是一個黑洞,讓她沒有任何的心思和氣力,想要進去。
在學校……
自從她知道孫瑤紅的母親以及鄭群昱的父親,就是被她爸媽分別拋棄的戀人時,完全理解他們兩個為何會對她如此厭惡。
孫瑤紅是班上的女頭目,所有女生唯她是瞻,鄭群昱則是男生的頭頭,他們兩個讓全班的同學無人敢和她說話,和她交朋友。
在開學時曾經舉手想要跟她一起坐的小男孩,名叫陳立文,曾經試著想跟她說話,第一天上課時詢問她的鉛筆盒在哪買,她回答在台北,之後下節下課,他被所有同學包圍著怒罵,說他是叛徒,若再敢跟她說話,全班就要跟他絕交——這些話毫無保留、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