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孟華
不怕死的勇氣……
茱敏已經領教過了,想起丞風下午的行徑,她看了他一眼,而他也望向她,那瞬間,他們交換了只有兩人才懂涵義的眼神。
「當時……他跳下來後有沒有怎樣?」她收回視線問道,丞風則假裝聽不見,埋頭猛切牛排,見他整個耳根子都紅了,就知他有多窘了。
「哼!算他命大,先跌在沙堆上,之後才滾到地上,下巴拉裂了一道口子,縫了幾針。」雲母想起那時的情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丞風這時抬起頭抗議道:「什麼叫我命大?那是我聰明,早算好要往沙堆上跳,本來會沒事的,全是因為被旁邊大人的叫喊聲嚇到,所以一時沒站穩,才會滾到地面上撞傷的!拜託!從二樓跳下,哪會有事呀?!」
雲母瞪他一眼。「還敢講?大家都差點被你嚇死了!」雲母轉向崇祺,聲音轉柔地說道:「我的寶貝孫,以後不要學你爸爸那麼笨喔,好不好呀?」
已經會說話的崇祺,雖然還不太明白奶奶在說什麼,但人家問他好不好,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乖巧地點點頭。「好——」
雲母滿意地點點頭。「這才乖,叫奶奶——」今天下午他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訓練他喊爺爺、奶奶,其實崇祺會叫,只是鬧彆扭不愛開口,如今混熟了,就很聽話了。
「奶奶!」
「好乖唷!」
雲母香了他一個。
「千萬不能跟笨爸爸一樣。」
「嗯!笨爸把!」
崇祺頓時如實復誦。
丞風睜大眼睛,一臉受了傷的表情。「兒子,你怎麼可以罵爸爸?」
眾人同時爆出笑聲。
今晚的雲家很熱鬧!
※※※
咕咕——咕咕——報時鳥叫了十聲後,悅耳的音樂立時響起。
茱敏從雲母房間走出來,吸了好幾口氣,才讓心緒沉澱下來。在走回房時,和丞風打了照面。
「跟媽談完話了?」
丞風問道。
「是呀!」茱敏舉起手中的「戰利品」。「她把一些沒用過的皮包和衣服全給我了,有點不好意思。」其實這些東西她拿了也沒什麼機會用到,但又不好推拒長輩的好意。
「嗯。」兒子喜歡趴在他的肩頭上。「原本以為他下午睡得太久,晚上會很難哄,可沒想到一下就睡了。」
「他很少出過這樣的遠門,可能興奮了點,你……」茱敏停了一下,在此刻稱呼雲母為「你媽」,感覺很怪,所以——
「媽還給我一樣東西。」
她抽出一個長型的紅絨盒,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條很美麗的珍珠項鏈。
丞風認出那是他母親最鍾愛的一條項鏈,會送給茱敏,自有其意義。
「這應該是——」茱敏咬著下唇遲疑地開口。「應該是要送給你妻子的吧?」
「你就是,不是嗎?」他語氣平和地說道。
她抬起頭望著他,而他坦然回視,最後,她點點頭。「我會暫時保管。」
這時,她突然發現他的下巴有一條疤痕,那是她以前從未注意過的,直到此刻。
她不禁舉起手指著那疤痕。「那就是你當科學小飛俠的證據嗎?」
丞風聞言伸手觸摸自己的下巴。「咦?沒想到這疤還在,我還以為長大後就會消失。」
她笑笑。「如果疤痕這麼容易消失,那整型業者恐怕會少了一大筆進帳。」她停頓了一下,才道:「時候不早,晚安!」
「晚安……」丞風看著那扇漸漸關起的門。
疤痕沒那麼容易消失……
他默默咀嚼著這一句話,兩手插在口袋,緩步朝他今晚睡覺的房間走去。
未來還有得摸索呢……
關切是問,而有時,關切是——不問,倘或一無消息,如沉船後靜靜的海面,其實也是一靜靜的記得。
第七章
晨光自厚厚的窗簾穿透進屋內,床上的男人從枕上稍稍抬起頭,聽見從另一個房間傳來的輕柔樂音——象徵一天的開始。不用看表,他也知道此刻是早上六點半。
他再度將臉埋進枕頭中,徘徊在半睡半醒之間,不知過了多久,他依稀可以聽到樓下洗衣機啟動的聲音。
他眼睛依舊緊閉著,眷戀在夢境的出口處。
再來又聽到了排油煙機打開的聲音,以及鍋鏟交碰的聲音,而他似乎可以聞到的。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陣,直到他自己的鬧鐘也響了,他才掙扎地從暖暖的被窩探出頭來,將鬧鐘關上,然後再縮回被窩裡。
他承認自己變懶了,不想那麼快就起床。
在軍中養成隨叫隨起的好習慣,早被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十分鐘後,響起了敲門聲,他把臉埋在枕中,藏住他浮在唇邊的淺淺笑意。
在沒有得到回應後,未鎖的房門被推開。
「雲丞風,起床了!」
好聽悅耳卻又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
從枕中發出「唔」一聲以示回答後,他將臉埋得更深。
接著,他聽見預期中的輕巧足音滑過房間,之後是——
「唰」的一聲!滿室大放光明,幸虧他有先見之明,才免除了視覺神經一大早就受到強光刺激。
「別賴床,要不然上班會遲到!」感覺到床的一角凹陷,儘管閉著眼他也可以描繪她的動作,此刻的她正半跪在床上,朝放在床頭櫃中央的音響伸手,不一會兒,中廣新聞晨間播音員的聲音流瀉而出,然後床再度震動一下——她下去了。
「十五分鐘後,還沒見到你下樓,我就上來放『命運交響曲』!」她輕輕柔柔地撂完話後,便走出房間。
而他則在房門關上三秒後,把眼睛睜開,揉揉眼睛,聽著播報員重複昨日的舊聞,那冷靜標準的發音,總可以讓人有效地清醒過來,坐在床上發呆了十秒後,他才認命離開溫暖的被窩,走進浴室裡刷牙洗臉。
從梳洗到穿整完畢,花費不到十五分鐘。下樓來到餐廳時,她已經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著報紙。見他下樓來,才接下已經放好吐司的烤麵包機開關。
「早安!」
他坐下後,從微波爐拿出一瓶溫鮮奶,現在離上班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他有充裕的時間享受一頓悠閒的早餐。
「早!」
她留下副刊,把其他報紙都交給他。
「有睡好嗎?」
「有呀!」
熱騰騰的吐司跳起來後,她將之放在已盛有培根及荷包蛋的盤子上,遞過去給他。
「謝謝!」
短暫的沉默間,只有咀嚼聲、翻動報紙聲,以及正在運轉中的洗衣機聲,直到她突然爆出輕笑。
他抬起頭,好奇地問道;「怎麼啦?」
「沒什麼,在報上看到一個挺有意思的笑話。」
「說來聽聽。
他把培根放進嘴巴中咀嚼。
「OK!」
她略清了清喉嚨便開始念道:「小明從學校回來告訴爸爸,說他有一個同學沒有看過狗,小明的爸爸覺得不可能,便問他怎麼知道,小明說『因為我畫了一隻狗,但是他卻說沒看過這種動物。』」
聽完後,兩人相視大笑,因為他們同時都想起前陣子崇祺發生的類似狀況。
之前崇祺在磁板上畫了兩個圓,中間各點了三個點,然後要他們猜那是什麼。他倆猜了半天,從糖果、餅乾到玩具,能想得到的都說了,結果卻沒猜中,最後崇祺仰起下巴,用很困惑的目光看著他們。
「你們怎麼那麼笨?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當時他倆只得垂頭認錯,為自己的眼拙連聲道歉。
他們是怕傷害到孩子幼小的心靈,使得他對畫圖產生退縮之心,所以才拼了命地吞下狂湧而上的笑意。
丞風笑道:「你看要不要把崇祺那一段寫下來拿去投稿?」
「好呀!看能不能賺到一筆水果錢。」
吃過早餐後,他將自己使用過的碗盤和杯子拿進廚房清洗。歸位後,便拿起車鑰匙和公事包出門。
「晚上我會早點回來下廚。」
「又是牛排?」
她輕歎。
「是的!」今天是星期五,亦是雲家每個星期吃牛排的日子,雲丞風也將這個「傳統」帶到台中來。「肉我會準備,至於其他的配菜就麻煩你了。」
「好,路上小心。」
「再見!」
將車子倒出車庫後,他停了一下,她沒有站在門口送他,可他卻猜得出,她吃完早餐後便會開始收拾家裡。
雖然即將投入緊張的職場環境中,但他的心情卻莫名的好,只是才剛出門,就已經想趕緊下班回家了。
他搖頭大笑,為自己突然變得那麼戀家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雲丞鳳,成了一個戀「家」的男人了,這是以前無法想像的。
在台北偶遇的那一次,他和茱敏已把話談開,雖然問題並未完全解決,但至少走出了破冰之旅的第一步,此後,兩人相處已不似過去那般劍拔弩張。
只是走出了第一步之後,他們仍在原地摸索,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
直到三個月前的深夜,他接到一通電話後,才改變了一切。
那是茱敏打來的……
崇祺得了腸病毒,茱敏也同時病倒,她在自己快撐不住之際要他回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