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孟華
直到春雪融化,他們才有辦法出擊,可是宮霓裳也大腹便便──在跟來前就已有數月的身孕,只是沒人知道,包括要當媽的那個,所以孩子沒有因為她的任性胡鬧而流掉,已是萬幸。
後來在一次重要出擊時,因他的箭傷發作,所以沒有跟去,讓戚慕翔帶兵,結果說巧不巧,宮霓裳也要在那時生產,那次可把他嚇到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生子時會那樣難過,即使當他的長子昭德出生時,亦沒這種感受──因為當時他奉旨南下辦事,等他回宮時,昭德已經好端端窩在母親懷中吸奶,所以他一點都沒體會到妻子生產時的痛苦。
可是當他在帳外聽到霓裳痛得死去活來的淒厲叫聲,並用盡所有能罵人的話罵戚慕翔時,及偶爾從帳門窺瞥到那汗水淋淋,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時,他才感受到那份痛。
當荻蘭落地,哇哇大哭時,他整個人也幾乎虛脫,鬆口氣,而當他抱起那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女娃時,竟奇異地產生一種近乎父親的滿足感,儘管他不是她爹,但是她……讓他明白一個生命誕生的可貴,此時想來,那種感動,仍會溫暖他的心。
如今經過十八年,她已經從那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嬰孩,成長為一個絕色佳人,成為他的媳婦,更出人意料,她有一身好武功,並救了他的性命。
往事飛快地閃過他的腦海,頭一次他體會到自己的衰老,歲月不饒人,想當年接生的小女娃,也長得那麼大,難道……慕翔也認為自己已老了,再也無法效命朝廷?
皇上微微歎口氣,臉上表情趨於平緩,不再憤怒,他看著戚家父女兩人。「這事……明天我們再談,先回座位,難得一個中秋佳節,大家好好吃喝玩樂一番。」他下命令道。
戚慕翔和荻蘭跪下告退。
「女兒,你怎麼敢對皇上這樣說話?」一離開皇帝視線範圍,他立刻在女兒耳邊嘀咕。
「爹呀!機不可失,這道理懂吧?」荻蘭也嘀咕回去,然後地停住。「爹,您能原諒女兒的自作主張和任性嗎?」突然之間,剛剛和皇帝對談的那股從容和自信消失無蹤,有的只是對父親歉意。
難得看到這個女兒對他撒嬌,縱使有滿腔的怒氣,也消散無蹤。「不!孩子,我不會不原諒。只是有時候你的行為老是出人意料,為父只怕你會做得太過,為自己惹出大禍。」
荻蘭低下頭。「我明白,請爹爹不用擔心,女兒自有分寸的。」她抬起頭對父親笑一笑,便轉身走回太子的位置。
當她回到太子身邊時,卻發現他愁眉苦臉地看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問道。
「你會害死我。」昭德苦著一張臉。
荻蘭擰起眉頭。「此話怎講?」
「現在你可是救駕有功的第一功臣,這下子,你要我找什麼理由把你扔進『冷宮』?」
「哎,這些別擔心了。」她不以為意地坐了下來。「現在該在意的是那些刺客的身份。」
「啊?」回到現實,有人膽敢利用今天盛宴刺殺皇帝,的確非同小可。「他們是誰?」
「不知道,不過不是中原人士,看起來像是從關外來的。」
「是嗎?」
不知怎地,荻蘭有種不安的感覺,她抬頭看著月亮,關外的人敢如此大膽直搗龍門,難道不怕發生戰爭?或是異變已產生?她拳頭忍不住握緊,想到位在前線的居軒──你可千萬要平安呀!她無言望著天懇求道。
第八章
隔天,戚慕翔被喚人御書房見駕。
在聽完戚慕翔辭官理由,皇帝歎了一口氣。「真的非得要這樣做嗎?」
「是的。」戚慕翔看著付出二十多年的忠誠和友誼的君主。「倘若陛下沒和我成為兒女親家,或許尚不用那麼早引退,但是無論陛下多信任我,身為姻親國戚不該在朝任官,這種體制仍要建立,徹底防範外戚專權。」
皇帝沉默一下。「朕明白了,朕會同意你的辭官,不過一旦國家有難,你還是得要回來幫朕。」
「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慕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戚慕翔恭聲說道。
「是嗎……」皇上吁一口氣。「沒想到朕聰明反被聰明誤,本想借你的力量防止盧家外戚勢力擅權,結果反而讓你提前辭官,我還打算讓你做到死咧。」
慕翔笑笑。「陛下,盧右相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本分,請不用擔心。」
「朕不擔心他,朕是擔心昭德那個小子,會被女人牽著走……」皇帝搖搖頭。
「罷了,不過朕例相當期待荻蘭生出的小孩,相信應該是非常聰明的孩子。」
戚慕翔低下頭,不敢看皇上。「但願如此。」他可不敢告訴皇上,荻蘭沒打算生下一兒半女的,宮家將來是要讓荻蓮或荻柏第一個女兒繼承的。
接下來朝中數天發生幾件震驚天下人心的大事。
第一件是威鎮將軍交出軍權,返鄉養老。
第二件盧右相辭官,獲聖上恩准,贈送極豐厚的禮典。
第三件……北方異族大舉侵關,邊疆告急,雁門關守關將軍居軒被誘落陷阱,掉進崖底失蹤,生死未卜。
第四件原本辭官的威鎮將軍火急被召回朝廷,令他率領大軍到邊關,迎擊入侵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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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居軒失蹤的消息傳來時,荻蘭的反應一直很沈靜,事實上大過平靜了。
連太子的反應都比她激烈,一直準備動身到雁門關去尋找他,不過皇上不准,所以只有派人不斷搜尋。
她天天到冷官教刺繡,對每個『學生』,都相當有耐心,總是不厭其煩地解說示範,在她的帶領下,冷宮變成『熱宮』,再也沒有死氣沉沉,有的只是一堆女人的談笑聲,以及偶爾傳來被針刺到的驚呼及取笑聲。
盧湘帶著兩名親信宮女來到冷宮,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但在興奮下,又有很深的哀傷。
現在盧太子妃也經常到冷官來學刺繡,因為她發現和荻蘭在一起,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她來到正坐著低頭專心刺繡的荻蘭身旁。「蘭姊!」她輕喚道。
抬頭一看是盧湘,荻蘭露出溫暖的微笑。「你來了。」她偏頭打量盧湘。「出了什麼事?你好像很高興。」
「當然高興,剛剛探子回官來報,說我軍大勝,威鎮將軍即將班師回朝。」
「真的?」荻蘭興奮地站起握住盧湘的手。「我爹爹打贏了,可以回家嘍!」
「正是。」
此話一出,所有冷宮的女人都歡呼抱在一起,說實在這些日子,大家都在為那些上戰場的兵士祈福,盼他們平安無事歸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愉中,盧湘則輕拉荻蘭衣袖,示意她出來。
來到外頭的花園。
「怎麼啦?」荻蘭好奇地問道。
盧湘遲疑地望著她,臉上表情也變得凝重,不知該不該講出下面的事,但罷了,她終究會知道。「太子派去尋找居軒的人也回報消息了。」
想到居軒,荻蘭的微笑立刻消失,她愣愣看著盧湘好一會,然後慢慢垂下眼。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輕輕問道。
盧湘吞下喉頭的哽咽、「不、不太好,在居軒落下的崖底,找到了一堆帶血,被扯爛的衣服,及他的佩劍……」
荻蘭臉色慘白地搖晃了一下,她勉強扶住旁邊的樹幹。
「蘭姊……」盧湘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穩住自己。「說下去。」她堅定地說道。「屍骨呢?有找到嗎?」
「在衣服旁邊有一堆殘破白骨,」盧湘說完後,眼淚立刻掉下來,太子一聽完這個消息,立刻痛哭出聲,為他的好友哀悼,她不曉得荻蘭會有何反應,盼她能承受得住。「據探子回報,應當是讓野獸……咬的。」
讓野獸咬了,屍骨無存?
荻蘭整個人軟軟地順著樹幹滑坐下來,她眼神空洞地瞪著前方,然後兩行清淚緩緩滑下臉頰,她沒有哭出聲,淚水像止不住似的不斷從她的眼泊出。
風吹過,樹上的葉子像荻蘭的淚水,不斷緩緩落下,落在她的發上,落在她的臉上,落在她的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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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出事了!西殿太子妃失蹤了。」那天黃昏,突然從西殿傳來這樣的驚叫聲。
全宮半數侍衛隊立刻到處尋找,結果在西山頂崖邊找到西殿太子妃,昭德偕著盧湘立刻趕到。
荻蘭穿著一身雪白,身上無任何裝飾,站在崖頂,風吹起她的衣角,整個人顯得靈氣逼人,好似落凡仙女般,現在正要返回天庭。
「荻蘭,你怎麼不說一聲就出宮了呢?」昭德盡量維持平靜的語調向她喊道,其實心裡非常不安,自從盧湘告訴她居軒的事後,他就很怕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