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孟華
「你去拿來。」
過了一會兒,老奶奶進來,看到餐桌上多了一副聽診器。詫異地問道:「丫頭,你拿這出來幹啥?剛吃午飯,血壓量不准啦!」
廣宇拿起聽診器,動作輕柔的為老奶奶掛上。「哎呀!小子你幹麼?我不是醫生,你讓我戴上,我也不會幫人看病,有病該去找醫生的……」老奶奶忍不住哇哇叫,可當他拿起聽筒喊了一聲奶奶時,老太太睜大了眼。
「哇!聲音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清楚呀?」
「奶奶,這東西可以幫您把聲音弄到清清楚楚傳到您耳朵裡去。」
「哎呀!有趣,有趣,原來是這樣玩的呀!來!丫頭,你也跟我說幾句話。」老太太臉上的表情像是得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
「是!」秋雅的黑眸淚光盈盈,表情微微激動,接過聽筒。「嗨!奶奶……」
「謝謝你。」她慎重其事的向他鞠躬道謝。
「不客氣!小事一件。」他不習慣她那麼嚴肅,說實話,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想到這個點子。
此時,雖是下午兩點,可坐在鳳凰樹下的他們卻一點也感受不到躁熱。
「不!不是小事。」秋雅透過窗戶望進屋內,看到奶奶像個小孩子般,拿著聽診器到處聽著,一會兒拿到電視機前、一會兒貼進收音機,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歡愉。「你做到了我長久以來一直不能做到的事——再次帶給她歡樂。」她轉向他,握住他的雙手。「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她難掩激動的說道。
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子那樣的細膩,反而有些粗糙,感覺好像曾做過許多的租活,但卻堅實有力,被她緊握住的他,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和力量透過掌心傳給了他。
「不客氣,我很高興能讓奶奶快樂。」這不是應酬話,而是發自內心,他不輕易對一個人有好感,可老奶奶的單純、開朗,卻讓人不由得尊敬。
「這房子和樹,幾乎跟我十一年前看到的一樣,之所以保持原樣,是為了老奶奶?」他忽視她對他的影響,他必須探究出為何她不肯賣地的原因,找出來後,再予以……「解決」,他壓下陡地升起的罪惡感。
她輕輕搖頭。「不只是奶奶,也跟我有關係……許多人都想要買這塊地,因為大家覺得有利可圖。」
他瑟縮了一下,他也在其列。
「可是這塊地、這棟房子對我們的意義,遠勝於任何金錢。」她撫摸著樹。「你猜這棵風凰樹有多老了?」
看那粗壯的樹幹和茂盛的枝葉。「應該有幾十年了。」
「呃!快過半世紀了,這樹可是跟著我爺爺飄洋過海,從大陸帶來這塊土地立根,聽說爺爺在種下時,明令童家子孫絕不可砍伐此樹,並發下宏願,希望童家人可以不用再過著戰亂、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從小我就有這樣的意識。」她對他扮個俏皮的鬼臉。「如果這棵樹沒了,就意味著我們童家人得再過戰亂不安、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為了維持和平,這棵樹千萬動不得。」
啊?這是什麼荒謬的想法?但她的表情又是那樣認真,可見她不是說著玩的,轉了個念頭。「你們相信這樹是守護神?」
「是的!不只守住我們這個家,也守住了這條街……十幾年前,你還可以看到每家每戶前都還有種樹,可大家為了蓋更多的坪數、更高的房子,把那些樹都毫不留情砍了,現在只剩下它孤零零……」
「是的!我記得,在滿排的綠樹中,我只見到它燦爛的火紅還有……」他回想起初見時的驚艷。「那蟬鳴……」他輕輕地說道。
「嗯!」回想起初見面的情景,她嘴角不禁露出夢幻般的微笑,凝望著他,他一定不知道,才一次的偶遇,她的心就為他陷下去了。「現在這裡的夏天可熱鬧了,整條街的蟬全飛來這裡唱歌,鳴得可大聲了,有時覺得整個耳膜和窗戶要被震破了呢。」
她的聲音有若音樂般,緩緩柔柔的滑過他的心胸,望進她的盈眸,心裡有說不出異樣的悸動。「不會嫌太吵嗎?」他漫不經心的問道,盯著她,只想聽她再多說點話。
「嫌?」她抿嘴一笑,表情霎時迷人極了,讓他再一次癡了。「哪敢呀?那可是它們生命中最得意的傑作呀!」她手撫觸著樹下的泥土。「還在這窩著呢!過幾個月就可以出來了,我希望今年能多撿到幾個蟬殼……」表情有絲憂鬱。「現在一年比一年少了。」她的心疼溢於言表。
他沉默著,知道她言外之意,環境的遽變,讓它們的生存空間愈來愈小了,如果這棵樹沒了,這條街的蟬也就不見了……
可是——該管那些蟬的死活嗎?他的事業,他的企業,他的開發企劃,「應該」都比那些微不足道的昆蟲還來的重要!
儘管他想要這樣說服自己,但卻無法抑制那絲悵然。
可惡!他何時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一種莫名恐慌襲向他,與她相處的時間愈長,他就愈來愈不認識自己,好像有個陌生人在慢慢侵佔他的身體、他的思考,讓他變得軟弱、多慮。
身為莫家繼承人和東宇企業的總經理是不可以如此的!他更不該忘了自己為何會來此、此刻會與她在一起的用意和目的。
他必須說服她把土地賣給他!可是……
又來了!秋雅暗暗在心中歎息,他與她相處的時刻雖短暫,可是總在某一刻,以為可以與他更貼近、瞭解他,拉近彼此的距離時,他的情緒就會有所波動。
她沒有讀心術,除了天生的敏銳,再加上長久處於山林中,對萬物的氣息變動,總會有著莫名的異樣感。
當冬天即將結束,春天即將來臨相交之際,她幾乎可以確切知道,所有的植物是在哪一刻甦醒,綻出新芽!迎接春天的來臨。
這種感覺用在於人的身上也很準,她可以感覺到對方是抱著善意或惡意來接近她,而對親近的家人和好友,也幾乎能在第一瞬間,知道他們的情緒變化。
像此刻的他——好像陷入某種掙扎和對抗,為了什麼?
「你在為什麼煩惱嗎?」她忍不住開口問了。
他一驚,眼睛張大。「你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你臉上和你所散發的氣息都寫著『我很煩惱』。」
他不自在扯了一下領口,覺得有點難以呼吸。「你很敏感。」
「嗯!有一點點。」怕會嚇到他,畢竟人不喜歡被看穿心事。
該死!那種失控感再度浮起,他突然痛恨事情再也不能掌控在手中的感覺,跟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無法預期接下來可能會發生哪些情況?
夠了!他要攤牌!他要告訴她——他是誰?他的來意!然後威脅利誘她賣地給他,然後——不管結果如何,他不想要再見到她了,他不想要再面對這種失控感。
「你的好友沒有跟你說嗎?」
「說什麼?」
「關於我——」他止住了嘴,驚愕地見到她紅了臉,一臉侷促難安樣,這令他難以說下去。
「喔!」她無意識的拿起地上的枯枝把玩。「其實也沒什麼……她只是問我們到什麼程度了?」
紀嵐春問她這個?他屏息望著她。「你……怎麼回答?」心跳突地加速。
臉上紅暈漾的更深,猶豫了一下,才抬頭看他,雙眼卻是閃亮迷人。「我喜歡你,就這麼簡單。」說完後,她就像做了壞事的淘氣小女孩,站起身躲到樹的另一邊。
她的話就像個炸彈一樣,炸得他啞口結舌,即使心中臆測得出她對他的感覺,可沒想到她可以如此坦率地說出來。
他楞楞望著她倚靠著樹的背影,抬手想碰觸她,可是伸到一半就停了。
不行!不能再進一步了。
他退了一步,拉開兩人距離,然後——再退了一步,直到門邊。
「我——對不起。」他喉嚨像被石塊梗住。
聽到這話,她微微僵住,緩緩轉過頭,看到他人已站到門邊時,臉色也變白了。
他知道自己傷害她了,即使才短短幾個字,亦已足夠。
可是……
別開了眼,不敢面對她的逼視。「我……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也不待她回應,伸手拉開了門,快步走出去,彷彿後面有人在追他似的,把門用力關上,胸膛急促的起伏。
不該是這樣的!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車子,開門坐了進去,他沒有馬上發動車子,只是疲倦的靠在椅背上,視而不見瞪著前方某一處。
他不能這樣走!他不能毀掉這大好機會!他該走下車,再次走進那個門,告訴她——他只是一時心慌——
眼前浮起那雙明眸和那充滿真摯情感的告白,在聽到的剎那,他的心情是喜悅的,有著純男性的自滿和某種……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