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孟華

    時間，對愛情一向是考驗。長期的相處，使得他們對彼此太清楚了，知道對方最喜歡吃的東西，知道對方最愛聽的話，一舉手、一投足，可以清楚感受到彼此情感的波動，由於過於熟悉，反而成為他們關係中的一個盲點。

    兩人的個性都有著相當獨立、自主的特性，勇於為自己所做的事和選擇負責任，不喜歡麻煩別人，也不喜歡別人麻煩他們。就因有這樣的個性，當在一起時，也會額外的體貼對方，愈是親密，反而有許多事，害怕讓對方為自己操心、擔憂，而開始埋在心中，盡可能在兩人關係中，堆砌出最美的那一面，孰知，在不知不覺中，卻加大了兩人心的距離。

    女人習於找好友分擔憂愁，無論是事業或愛情方面。男人……好強的個性，便他無法輕易將心中真正的煩憂訴說出來，因為這樣等於暴露出自己懦弱的那一面，除非對方遇到相同的困擾，可以輕易取得共鳴，這才會卸下心防，毫無所忌地傾瀉而出，辛莉綺恰好扮演了這樣的角色，才會讓他不自覺開始牽掛她、愛上她。

    當妍羽坦言告之，在兩人分開這段期間，蘇拓宇的確強力追求過，而她也差點動心。昱翔不發一語，臉色有些慘白，然後將她擁進懷中，說他絕對不會接受，並會不惜一切破壞他們。讓她好氣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拳，這是什麼心態，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自己都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還敢不准她？

    「那種男人不可能會給你幸福的，我絕不會把你交給他。」他堅定又不失溫柔地望著她。「你值得更好的。」

    她被他的謙卑柔了心。「別胡說。」

    後來再問他，若她真的找到一個「很好」的男人，他還會再來找她嗎？他想了許久才開口，他會，因為他的選擇是她，並且會努力贏回她，而他尊重她最終的選擇，只要她覺得幸福、無悔就好。

    他的回答令她默默無語，內心深處當然希望他的態度能更強硬一點，但卻也明白，她自己也會這麼做的。未來的變數太多，更不曉得上天會用什麼方法來考驗他們之間。

    如今，唯一可以肯定的，他們都是彼此心中的第一位，他們還想在一起，想要一起共度未來的人生。不只是戀人，是朋友也是家人。某種更成熟、圓滑、坦誠的關係在他們之間孳生，可激狂熱戀，但亦眷戀那份得之不易的平和、歸屬。

    「答應我，除非我們真的完全厭惡彼此的陪伴，連看到對方一眼都受不了時，我們就分手。」妍羽靜靜凝視他說道。

    昱翔點點頭，眼神充滿愛戀的望著她。「我知道……」他很懷疑自己會有厭惡這樣一個兼具感性及理性的女子，能跟這樣的人共度白首，是福分。

    此時，日頭已偏西，不知不覺間，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兩人回到車上打算回家時，這才發現他倆的手機和Call機已經快爆了。

    兩人無奈相視一笑，這就是暫離凡俗的代價，但很值得。昱翔看到公司的人Call他Call得很急，有些擔心發生了什麼樣的緊急突發事件，便撥電話回去，誰知一聽，臉上立刻變得慘白。

    他恐懼急切的語氣，令她心生不好預感，一瞬也不瞬盯著他，出了什麼事？

    「天！為什麼會？她為什麼要那麼傻？」昱翔痛苦地用手蒙住眼，天呀！天呀！「現在在哪間醫院……我知道了。」當他收掉電話，整個人呆楞地望著前方。

    看到他這副模樣，妍羽不禁開始擔心了起來。「出了什麼事？你……別不說話嚇我呀！」

    昱翔過度震驚，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整個分寸都亂了，他無法開口說一個字，只是手忙腳亂的發動引擎，偏偏兩手又止不住發抖。

    妍羽立刻說道：「你這樣不行，讓我來開車。」說完後立刻下車，將昱翔拉離駕駛座，觸及到他的手，才發現他整個人全身冰冷得駭人，不禁嚇到她了。

    雙手捧住他那失散焦距的臉龐。「昱翔，冷靜點，出了什麼事？來！先深呼吸幾大口，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話才鑽進他的意識中，依言開始做深呼吸，見他不再呆若木雞，她立刻讓他坐進車子，轉手一扭，發動車子，平順地將車子開上路。

    「昱翔，先冷靜，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平靜的聲音奇異地撫平了他的慌亂。

    他深吸口氣。「去台大醫院……莉綺她……她自殺了。」說到最後這幾個字，幾乎碎不成聲，他整個人埋進手裡，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做？為什麼？

    猛地煞車，妍羽亦慘白著一張臉，緩緩轉向他，辛莉綺……自殺了？霎時在這一天一夜所建立出對未來的美好遠景，瞬間如沙堡般斑落頹圮，倘若說，在回到伊甸園之前，得先踏過煉獄的話，那他們已深陷其中，而且還不知可不可以過得了這一關。

    *****

    「幸好她割的是靜脈，血液流失的速度慢，失血情況不嚴重再加上及時送醫院，所以縫了幾針，將靜脈血管補合，現在人已無大礙，不過她的情緒很不穩定，所以暫時讓她留在醫院觀察。」昱翔心不在焉地聽著同事的解說，不停地往前走去，直想親眼見到她是否安然無悉？妍羽則沉默跟在他後面。走在廊道上，似乎可以感覺到週遭投來的指責目光，即使昱翔的同事亦無法諒解，頻頻罵他，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昱翔滿臉痛苦的表情，只是咬著牙，不發一語。別這樣指責他呀！妍羽好想這樣大聲對所有人吼道，錯的人不是只有他呀！他己經夠受了！在背負可能危及到一條生命時，他的自責、痛苦和歉疚，遠甚於任何人呀！

    昱翔站在病房外，深吸好幾口氣，才緩緩將門推開，妍羽沒有跟進去，只是沉默地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

    莉綺是清醒的，當她一見到他，兩眼立刻蓄滿了淚水，別過臉去。「你來做什麼？我死掉，不是可以稱你的心，如你的意，讓你可以跟那個女人雙宿雙飛……」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昱翔心痛低吼道，看著她手腕上那觸目驚心的繃帶，以及點滴，全身差點一軟。

    莉綺眼淚一顆顆撲簌簌掉下來。「你說！你今天一整天都去哪了？是不是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她哭著問道。

    那個女人？妍羽聞言身子一僵。

    昱翔閉上眼睛。「是！」他搖搖頭。「就算我跟她在一起，你又何必……」

    果然！莉綺抹去淚水，揚起冷笑。「我說過了，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當我說這些話時，並不是隨口說說，我是認真的！」

    昱翔和站在門外的妍羽聞到此言，全身再度一僵，只不過兩人的情緒截然不同，昱翔覺得如置冰窖，妍羽則全身漲滿怒氣，她竟然——

    昱翔望著那張容顏，原本俏麗充滿亮眼笑容的她，竟變得如此憔悴，所散發出的冰冷和怨恨，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不把生命當做一回事？他充滿疲憊地歎了口氣。

    「你餓了沒？吃過了嗎？」

    「我不想吃。」莉綺一瞬也不瞬地注意他的反應。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過來握住她的手，然後對她保證，他不會跟她分手，他會離開那個女人的。

    「你是不是還打算跟那個女人在一起？」莉綺尖聲問道。

    昱翔沒有回答，沒有望向她「等你復原了，我們再好好談。」

    「等等！」她起身。「不！我現在就要你的答案，若是你不陪我，我立刻拔掉這些點滴、紗布！」語畢，她真的開始動手。

    他駭然地衝過去握住她的手。「住手！你在幹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她狂亂盯著他。「我不管，只要你敢跟我分手，我就死給你看。」橫豎她都己經豁出去了。

    過了半晌。「……我知道了，你別再做傻事。」他低聲說道，她這才放鬆下來，慢慢躺在床上。

    就在這時，妍羽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莉綺眼睛瞇起來，直直望向她，兩個女人如公牛般互相瞪視著。

    昱翔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見妍羽，他心一緊，站在這兩個女人之間，萬般滋味湧上心頭，而絕望、無力感更在此時席捲了他，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法承擔，得要用生命才能換得的幸福代價，他做不到。看著妍羽，他用眼神懇求她的諒解，此時此刻他必須留在這個地方，陪在莉綺的身邊。

    妍羽慢慢走進病房，瀰漫在房間內的緊繃氣氛幾乎一觸即發。她走到昱翔的身邊，用皮包擋住，不著痕跡地緊握住昱翔的手，默默將力量傳遞過去，在接到她的訊息後，他漸漸放鬆下來：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