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貓子
沒有我最初以為會有那般持久的令人暢快。眼前的家庭鬧劇還在上演,我卻已開始覺得在作亂結束之後,自己是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快感持續不到幾分鐘,我的感覺竟有些茫然空洞。
不為什麼,只為了股份到手,代表我和任峽的夫妻關係也到期。
錐心刺骨的痛襲來,我卻只想馬上離開這裡。
鬧劇,我沒好心情觀賞了。
「這裡好吵,我們走吧,奇奇好像快被嚇哭了。」在這個家裡投下了炸彈,我專注的目光只是看著抱著四歲大奇奇的任峽,挽著他轉身離開身後的紛爭。
對老頭來說,我撒手不管的作法太冷血,然而那正是我對他的報復。
報復他不該辜負我最愛的、在世界上唯一會心疼我的母親。
彷彿聽見老頭喊我,我仍是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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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家,催命符似的電話鈴聲便急促的響起。
跟任峽交換了個眼神,剛進門的我便走向電話旁接起電話。
「嗯……」手腳發冷,我的臉色開始有些蒼白,悶聲聽著電話幾分鐘後,只是道:「你叫他們看著辦,那不關我的事,以後別為了這種事找我。」
該說的話說完,我一鼓作氣的掛上電話。
深吸一口氣,我直直走向沙發上坐下,整個人陷了下去。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放下奇奇,任峽蹲在我身前探問。
「沒什麼。」茫然以對的我只是搖頭。
「你臉上的血色都沒了,還說沒什麼?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蒼白的臉有多難看、多嚇人?」不知為何,他有些強勢的指責著我,好像我不該用難看的臉色嚇他。
「呵……」我突然笑了起來,開始像是不關己事般說著:「璦媛打電話來說,大媽和大哥他們一直指責爸爸把股份轉移到我名下,把爸爸氣得腦壓暴增,一下子撐不住就倒了下去,現在送去醫院急救呢。」
「那我們快趕去醫院啊!」很奇怪,他的樣子比我還著急。
「為什麼要?」我平靜地問。
「他是你爸爸,唯一的爸爸!」他像是氣急敗壞地提醒。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那個因為女兒存心毀滅一家和樂的假象,在女兒得逞撒手離去之後必須處理現場混亂,因而體認「家庭美滿」的基礎有多薄弱,終於倒下去被送醫急救的人是我爸爸,而且是該死的一個!唯一讓我母親心碎,還讓她任自家人欺負抑鬱而終的那個!
因此,我恨他,我必須恨他!
「你不會知道,我的母親因為那個老頭,一生過得有多悲慘。」外表格外冷靜,我更以冷血刻薄的口吻道:「我要的東西已經得到,想看到的也看到了,現在是我最得意的時候,我沒必要承認那老頭是我父親,繼續偽裝——」
我的話還沒說完,任峽就給了我清脆的一巴掌。
「你為什麼打我?」一時氣憤,我不由分說回了他更用力的一巴掌。
手好痛,可是怎麼痛得過我被震驚的心?奇奇被嚇哭了,可是此刻的我們,已沒有多餘的理智分心去照顧孩子,只能讓童稚的哭聲充滿屋內。
在奇奇的不間歇抽噎的哭聲裡,我們之間醞釀出一觸即發的可怕氣氛。
「你現在的嘴臉有多難看,你知道嗎?」碰都沒碰被我用力打紅的臉,任峽只是以心痛的眸光盯著我的臉。下一秒,他狠狠抓起我的手腕,拉著我衝進房間,逼迫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如果你認為你父親寡情、大媽惡毒、二媽薄情、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都是現實的人,現在的你也比他們好不到哪裡去!」
冷漠又刻薄,彷彿受過重創而憤世嫉俗……鏡子裡,是張讓人厭惡的臉孔,映出一個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女人。
可是,我還是在掙扎的邊緣徘徊,不願意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不再吭聲,固執的我僅是咬著微顫的唇齒,突然恨起把我逼到這般絕境的任峽。
他等待著我的覺醒,心口鬱悶的我卻覺得很莫名其妙。
人又不是我殺……呃,又不是我弄病弄進醫院的,幹嘛淨吼我?馬路上有那麼閒晃來、閒晃去的替死鬼,他怎麼就不去吼他們?有沒有搞清楚啊?我好歹是他的客戶吧!對,我沒錯,幹嘛要遭他這般奚落?
「呵呵,任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關係?」甩開他的手,我怪異地笑起來,以冷漠藏起受傷動搖的心,「剛好期限也到了,我們就把委託的關係做個了結吧!還沒付清的錢,我明天就匯到你的帳戶去,至於你要不要繼續替林家工作當你的經理,那是你的事。」
一臉繃緊的看著我,任峽突然不再說話。
「哼,天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這樣指責,你又有什麼權利批評我?」
「真好笑,你原本做的不過是替人跑跑腿,跟不需要學歷的清潔工沒兩樣的工作;要不是因為我,你現在能在林家的企業工作嗎?瞧你給我看的嘴臉,可真是感恩圖報啊。」被刺傷的心很脆弱,更讓我變得尖銳刻薄,口不擇言說出口是心非的話:「說穿了是人家有錢你就辦事的狗奴才,別擺出一副你有多高尚的姿態給我看。」
我不是這麼想的,可是受到傷害的心已顧不了其他。
誰會知道他的表情,把我的心揪得有多緊,更後悔自己說出的每個字眼;然而,下定決心斷個乾淨還他自由,不該說的話我還是說了。
既然要把他還給別人,又何必維持友好的關係讓自己痛苦對不?
一旦他決定偶爾探望我們母女,我又如何能堅持立場。
「呵,跟他們一樣惡毒薄情又怎樣?」
轉身避開他的視線,閉上眼的我狠心的豁了出去,繼續扮演著自覺可悲、可笑的角色,「再不願意,我身上流的還是林家的血,跟他們一個現實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呵呵,其實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是你自己不長眼隨便認定我該是怎樣,幹嘛要我負責——」
「夠了!」他突然發吼喝止。
「怎麼,聽不得實話?」鼓起勇氣回頭,我訕笑地睨向他。
心好像快被捏碎,幾乎快不知道自己嘴裡在說什麼,竟然還能如此冷靜地面對他,清清楚楚說出毀滅自己的話,讓我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
任峽深深的凝望著我,壓抑眼神裡的痛心大過於對我的失望。
「你父親明知道會弄成這樣,還是把股份轉移到你名下。」深呼吸之後,他突然變得好冷靜,用無情無緒般的聲音,說出每句讓我都震驚的話:「只因為他對你母親有愧疚,對你有愧疚,一直很想補償你們母女。他認為,既然股份是你想要的東西,就無怨無悔地給了你,只希望能彌補他遲來的歉意。」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和你約定五年嗎?」
此刻,我已說不出話來。
「他要確定,是把你交付給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不讓你重蹈覆轍你母親可憐的際遇,用他的眼睛親自為你鑒識,我能不能保護照顧你一輩子。」
「騙人,老頭才不會……」聲音哽咽在喉嚨,我怎麼也擠不出其他的字眼。
「騙人?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被他拉進公司?」任峽冷笑,突然一哼,「在你懷孕的時候,我就跟你父親坦誠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卻告訴我,只要我是真心愛你,就算被你欺騙一輩子他也無所謂,只要求我要照顧你,絕不能讓你受到任何的委屈。」
「你……愛我?」受到另一項震驚,我腦中的混亂到達最高點。
「你以為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一直讓你看見最真實的我?」臉部輪廓依舊冰冷,他死心的眼裡,像是充滿無盡的感歎無奈。「我對你的態度,難道就完全讓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用心、對你的感情,只覺得我是為了錢在對待你嗎?」
說起來,他的確沒當我是客戶般,總是那麼倨傲自我……可是,他有個未婚妻不是嗎?猛然想起一年多前,在公園裡給我下馬威的年輕女子,我完全無法仔細分析,事情怎麼會演變成我不能理解的情況。
突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你母親的悲情,早該在上一代終結了。」在我無限延長的沉默中,他帶著某種不明情緒,語重心長地歎道:「別忘了,他已經老了,你只有他一個父親,你能恨他的時間其實有限。不管你怎麼想,該說的我都說了,要不要去看你父親,由你自行決定。」
丟下話,任峽轉頭走出房間。
他不再強求我任何事。
無法站直、力氣淨失的雙腳,在他離開後我便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冷漠的面具崩潰,我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於從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滑落。
許久之後,我才發現奇奇的哭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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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走進病房,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般瞪著我。
若是換成以前的我,或許會很想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