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蘭亭
離開他的第九年五個月又十四天,她永遠記得那年,飄著絲絲細雨的夏天,他跟另一個女人求婚。
大樓前的停車場,一輛醒目的賓士車暗沉的車窗內,兩道視線遙遙地望著那不開燈的窗。
「找人看著她,不要讓她發現。」車內響起低醇的語調。
「是。」好的手下,就是沒有問題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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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放學,宋祖沂一踏出校門就發現那輛耀眼的黑色賓士,以及西裝筆挺的任楚徇站在車旁一派閒適的模樣,路過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向他瞧上一眼,當他對著剛下班的她露齒而笑時,她俏臉一沉。本想扭頭就走,微一遲疑,反而直直地朝他走去。
「你女兒顯然還沒有回來上課。」她冷冷地指出。
「確實還沒。」他仍是微笑。
「那你來這裡幹嘛?」冷凝的聲調微慍,他已經有家有室,還想怎樣?!
「我高興到哪裡就到哪裡,你管得著嗎?」言詞雖挑釁,聲音卻充滿笑意。
渾帳!如果他是存心來干擾她的話,她不會讓他得逞的。宋祖沂不接一詞,轉身就離開,任楚徇也沒追上去,只是靜靜地瞧著她輕盈的步伐,等公車、上公車,跟以前一樣,不再看他一眼。
賓士車跟在公車後面,宋祖沂知道,外套口袋冰冷的手緊握成拳,他究竟想幹嘛?他們之間早就已經結束了,為什麼他就不肯放過她,讓她過自己清靜的日子?她不會陪他玩他的遊戲,絕不!
回到家,透過窗戶,他的車靜靜地陪著整棟樓,她在窗邊待了半分鐘,然後轉身跺開,決定將他的存在拋諸腦後。
靜謐的車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以及任楚徇深情的目光,透過後照鏡,王舜發現他身上那股讓人膽寒的冰冷消失了,以前他無論跟哪個女人交往都不曾如此,這宋祖沂對他來說無疑是特別的。
宋祖沂,跟老闆同年次,未婚,大學畢業至今轉戰過數個學校任教,其餘的資料少得可憐。王舜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這份資料是他找來的,而任楚徇在看到她的婚姻欄時顯然鬆了一口氣,他幾乎可以確定老闆英俊憂鬱的臉上閃爍著笑意和前所未見的光彩。
而這次他的追求方式一改往日見到中意的女人即展開熱烈攻勢,這是否表示他更為認真了?王舜靜靜地等著事情的演變……
第七章
雖然宋祖沂沒再跟任楚徇說過話,甚至沒向他看上一眼,但仍然可以強烈感覺出他的存在。他本來就不是個能被忽略的男人。
一個月來風雨無阻地默默跟著她,每天車子守在她套房外起碼一小時,這可惡的傢伙!他不是很忙嗎?為什麼非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不可?!
然而真的徒勞無功嗎?一個聲音執拗地問她,逼她面對不肯再去思及的問題。這九年來她不乏追求者,有些稍微看得上眼的約會過一、兩次她就退縮了,這全是任楚徇害的!他非但讓她不敢再輕易投入感情,更讓她曾經滄海難為水。
每當和別的男人接觸較深,她就開始厭倦那種算計、估量投入多少感情才不吃虧的感覺。而男人顯然也受不了她連手都不肯牽的高傲姿態紛紛打退堂鼓,其實她不是擺姿態,反而很努力地試過,卻抗拒不了心中湧現的反感,如今她已經認命自己這輩子大概要孤獨終老了,及早為年老生活打算才是正經,偏偏他卻又出現,硬是攪亂一池春水。
這一波的寒流,帶來豐沛的雨水,宋祖沂將四肢湊近暖風扇解凍,看了眼拍打窗欞的雨,這是那輛車消失的第三天。他終於放棄了是嗎?很好,她也終於可以擺脫學校裡日深的流言,期末將近任洛芋還是沒回學校,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任楚徇天天來是衝著誰,臆測懷疑紛紛出籠,好像注定她身邊只要有這號人物就
不得平靜。
她心情很平靜、鬆了一口氣,只是寒冬的雨水是老天爺喜歡開的玩笑,濕冷的淒涼讓人以為悵然若失。宋祖沂爬進溫暖的被窩,將臉悶在枕頭中,空蕩蕩的心就像這間陰暗的屋子。她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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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躺在醫院病床上任楚徇的左半部的痛覺神經正在叫囂,三天前的車禍讓他和王舜都受了傷,不過他的傷勢比王舜嚴重,王舜當天就已經能活蹦亂跳,而他則縫了好幾針,幸好車子板金夠硬,不然他可能當場死於非命。
任楚徇勉強在床上坐起身,臉色因傷而蒼白。「王舜!」他喚醒在床畔看顧他而累極睡著的保鏢。
王舜驚醒,那場車禍雖然自己受的是小傷,但已經嚇掉他牛條老命了。
「是。」
「外面的安全人員夠多了,你回去休息吧!」
任楚徇就是這點讓人感動。「好,我等會兒就回去。」
「這幾天……她還好吧?」
「一切如常。」
王舜將放在几上的袋子拿起翻找,邊道:「這兩天天氣變冷,她和幾個老師一起去吃火鍋,然後沈培智送她回家,這是照片。」
任楚徇接過來望梅止渴,一張張翻過,她似乎從沒為他出現與否而有所不同。最後一張進大樓前略顯落寞的神色驀然揪緊了他的心,她那時可是想起他嗎?抑或只是拍照者無意間捕捉的鏡頭所產生的錯覺?他毫不覺手臂的痛楚了,手指輕撫著照片上嬌美的臉蛋,靜靜沉醉。
「需要我去告知你在醫院的消息嗎?」王舜忍不住打破沉默,如果宋祖沂來看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別讓她知道。」他希望自己再出現她面前時已經無恙了,更何況就算她知道了,也不會願意來看他的,想到這兒,他微微苦笑。
住院的第十天,任楚徇不顧勸阻出院了,離開醫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那棟大樓前站衛兵。這天是星期日,那窗口隱然乍現倩影驀地溫暖他的心。
那傢伙又出現了,消失了十天,現在又發神經地撐著傘站在驟大的豪雨中,宋祖沂悄立窗邊不覺擰著眉,已經這麼晚了,不回家又來這裡幹嘛?他到底要站多久?!下了一個多禮拜的雨,下得人心煩意亂,那把傘似乎擋不了多少雨,他不冷,她看得都遍體生寒了。
等等,她幹嘛要在乎他?!
可惡!
十分鐘後,風聲轉強,宋祖沂忍不住又踱到窗邊,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撐著雨傘走近他。風一吹,他的傘沒拿穩脫手落地,隨即被風吹遠,他霎時變成了落湯雞,但他沒感覺,胸口是熱的,血液在沸騰,見到她出來,他眼中除了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宋祖沂加快腳步,手一伸幫他擋雨,結果自己也濕了大半,咬著唇秀眉緊蹙,才發現他披在肩上的外套下吊著的左臂,還有不自覺將重心移到右腳,車也換了一輛。他出車禍了?!
「這麼冷的天,你發什麼神經?!」宋祖沂難得地怒形於色,她氣自己為什麼還要關心他,更氣他這種傷身的瘋狂行徑。「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停止這種無聊的行為?」
結果這男人不說話,只是盯著她傻笑。這些年,她一直知道這輩子對她最好的人,就是任楚徇,也因此她受的傷更重,她一直很努力地忽略這件事,可他偏偏能夠不用說一句話就清楚地提醒她。
「你到底要站多久?」
「我不想在雨中跟你聊天,快進去吧!」他柔聲道,見她已經冷得在發抖,就算他多貪戀這片刻的交流,也於心不忍。
「你也知道現在在下大雨嗎?!」
她的聲音氣到有些尖銳。
「我不冷,反而很熱。」他的心是熱的,血是熱的,一點都不覺得寒冷。
熱?!「你發燒了嗎?」她憂心地蹙眉,手已經探向他的額頭,但她的手指早已凍得像冰棒,觸手自然是滾燙的。「你跟我上去,我可不想明天有條社會新聞場景發生在這裡。」這麼淋下去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任楚徇呆愣地由著她來拉自己沒受傷的那隻手,天降神跡!他不自覺地隨著她走,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戳破了這場美夢,但受傷的左腳卻不肯好好配合,他走起路來還是有點跛。宋祖沂的眉心攏得更緊,自然地靠到他身邊撐著他,想責備他卻又罵不出口,這傢伙該不會一出院就跑到這兒來了吧?
一股暖意襲來,宋祖沂的閨房開著暖風扇,透著她專屬的淡淡香氣,熟悉卻又教他懷念得胸口疼痛。宋祖沂咬著唇讓他除下身上的濕衣褲,沒有男人衣服的她趕緊拿出毯子給他圍在身上,由於小套房內沒有椅子,便讓他坐在床沿,那頭卷髮因潮濕而更捲曲,丟了條浴巾給他之後,她才進浴室換上乾衣服。
這個窄小的空間有了他,給她強烈的壓迫感,刻意被埋封的記憶霸道地在這種時候硬是纏著她不放,但人已經被她請進來了,她再不願意面對也得出去,更何況他可能還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