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駱沁
「皇后是夌嵐公主,如被任何尋常人奪去後座,周丞相不怕夌嵐國會有所意見?」
閻聿微瞇起眼,同青彥的話讓他感到不悅,平靜無波的表情卻將一切掩蓋。別說卸除裴珞的後座,光是要招納妃子入宮一點,已教他完全不能接受。
「本國時已蓬勃強盛,對夌嵐根本毋需畏懼,兼之夌嵐國主明理英明,絕對不會因此而舉兵進犯,荼毒天下百姓。為了本國皇嗣著想,臣認為召納才人、妃子入宮是當務之急。」周青彥將想好的說詞有條不紊地一一說出。
「周丞相此言,符合一個文人的風範良知嗎?」閻聿冷言嘲弄,唇畔依然帶著淺笑,口氣卻冰寒涷人。「我不想增加後宮人數,退下吧!」
被冷冽的詞句一掃,周青彥老臉上掛滿了尷尬。他知道這麼做跟過河拆橋的卑劣行徑無異,但他別無他法,士軒國無法容忍一個懷有他人野種的女子坐上皇后的位子。他還以為對皇后不屑一顧的皇上應該會同意這樣的做法,沒想到,皇上的心思,誰也別妄想捉摸。
「但皇后實是不適合擔當本國國後,臣以為應該找出更適當的人選,具備母儀天下的風範……」周青彥鍥而不捨地努力遊說。
「你不是想試探我的話的可信度吧?」鷹眸微瞇,笑容斂去,語氣不曾微揚,然而瞬升的狂霸已讓底下眾人屏住了呼吸。「退朝。」
俊逸的身形飄然離去,餘下臉色慘白的周青彥呆站原地,接受諸位朝臣注視的目光,有憐憫,有不解,還有……鄙夷。
「聽說,同丞相這幾天一直在早朝請奏要皇上廢去皇后的後位呢!」翠玉拉起榻上的被褥一抖,將之整個攤平後,開始小心翼翼地折疊。
「噤聲!當心被皇后聽到。」在圓几旁抹著杯盞的雀喜聞言臉色不一變,壓低音量斥喝。這個不知輕重的丫頭,連在皇后寢宮裡都敢這麼口無遮欄。
「皇后不在我才敢講的。」她翠玉哪有那麼不知好歹啊?要不是看準了皇后和公主到後花園去,沒有一時半刻不會回來的話,她哪敢提啊!
「還是得小心啊,要是被皇后聽到就糟了。」雀喜還是往門口張望了下,才安心下。
連一向支持皇后的周丞相都反過來力主廢後,這豈不是在皇后的悲慘命運上更雪上加霜嗎?
「那是真的嘍?」翠玉睜大了眼,她本來只是從其它僕役間口耳相傳聽來的消息,如今得到了證實。
「嗯。」雀喜點頭,邊說邊抹著杯盞。「周丞相接連提了好幾天,皇上每次都予以否決,現在周丞相下了朝後,還每天到御書房外求見,結果都被皇上拒見。」
「為什麼周丞相會極力主張廢後啊?」翠玉不解。皇后不是好好的嗎?又沒怎樣,何必又要大費周章另立新後呢?
「周丞相說了很多啊,說什麼皇后上不了檯面啊,做不到母儀天下的威嚴啊,一些有的沒有的,反正啊,現在附和周丞相的人越來越多了。」雀喜不屑地撇撇嘴,手上的動作不住加重。
「那,皇上怎麼說?」捺不住好奇的翠玉索性將手邊工作放下,湊到雀喜身邊。
「誰也不知皇上在想些什麼?明明根本不在乎皇后,卻又不答應召納後宮。不過可能會凶多吉少吧!在一些大臣的連番勸說下,再過不久,皇上不答應才怪,這又不是壞事,三宮六院的,軟玉溫香、左擁右抱的,誰不喜歡?」聽說現在一些大臣之女都躍躍欲試,聘請畫工,想畫出一幅最美的畫像呈到宮中來呢!
「皇后現在就已經受到冷落了,要是再被廢除後位,可不是就等於衱打入了冷宮,永遠翻不得身嗎?」誰說進了宮就好的?看皇后這受盡委屈的情形,連她翠玉也忍不住要一掬同情淚了。
雀喜無奈地搖搖頭,沉默不語。這就是後宮妃子的宿命吶!當上了皇后,不等於把握了永遠。
「皇嫂,你說要拿扇子撲蝶的,怎麼站在門邊?」閻舲純稚嫩的童音在門口響起,驚嚇了房中的兩人。
雀喜和翠玉幾乎是同時彈跳起身,轉頭望夫,當看到裴珞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時,兩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我走累了,歇口氣而已。」裴珞強忍著那些對話在心頭造成的重創,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但那瘖啞平板的語調,卻已將一切洩漏。「我馬上找。」
裴珞手在衣下握緊成拳,身子僵硬地緩步走進房裡,在櫃前不住翻找,想藉由這個動作將剛剛聽進的話遺忘。
她不在乎後位,不在乎這位萵權重的名稱,她在乎的是他,是他啊!
居於後位想見他就已難上加難,若是再被打入冷宮,她還有貝他的機會嗎?想到他將不再屬於她,她就心痛得無法自己。從此,依偎在他懷中的是他人,接受他溫存的是他人,她該如何承受這殘酷的現實?
誰來教她?為何女誡中的三從四德別人都能恪守;為何夫君約三妻四妾別人都能容忍,而她,卻教嫉妒嚙咬了心,讓傷痛穿透了千瘡百孔?倘若禮教要她罔視自己的心,地做不到啊!
她以為女誡上說得都是對的,她一直堅信不移呵!如今才發現那全是騙人的詞彙,全是騙人將心完全捨棄的謊言。
而他,將她從禮教中救出,讓她找回了塵埋二十年的心,卻又為何將她的心撕成碎片,讓她無法去拾,無力去拼湊?
「皇后……」雀喜囁嚅喚道,裴瑢那自得毫無血色的無神嚇壞了她。
扭著衣角站在一旁的翠玉根本就不敢抬頭,為了自己的多嘴懊悔不已。為什麼雀喜都制止過了,她還執意選在皇后的寢宮中談論?
「好慢哦,我來幫你!」什麼也沒聽到的閻舲純,沒有察覺到氣氛不對勁,逕自蹦跳到裴珞身邊,想伸手幫她找圓扇,腳一踮,所見情形卻讓她睜大眼驚嚷。「皇嫂,你的手流血了!」
這個櫃子放滿了閻舲純雜七雜八的玩物,失神的裴珞卻不顧一切地在裡頭用力翻動,不多時,有稜有角的硬物已將她的素手劃得滿是細傷,甚至有血珠沁出、緩流而下。
閻舲純的嚷叫聲震驚了房內所有的人,裴珞卻恍若未聞,緊咬的貝齒在下唇壓出一道白痕,柔嫩的唇瓣幾乎被咬破了皮。
「皇后,您別這樣,是奴婢和翠玉不好,您別折磨自己啊!」雀喜大驚失色,急忙奔到裴珞身邊,驚慌得哽咽道。
翠玉早已嚇得無法動彈,站在原地嗚嗚她哭了起來。
「找到了,咱們撲媟去。」裴珞將置於最裡頭的圓扇抽出,轉身對閻舲純說道,突然瞥見前方鏡台中映照出的自己,她狠狠地怔愣住了。
她以為自己說得輕快,臉上帶笑,在對上鏡子的同時,發現自己強裝的外表早已粉碎──鏡中的人淚流滿面,哀淒的容色令人不忍卒睹。
這是她嗎?裴珞抬起持圓扇的手,企圖遮掩一切,卻頹然發現,她掩住了頰上的淚,盈滿哀傷的眼睖卻阻不住氾濫的淚洶湧而出。
為什麼她的手會抖?她不是忍著不去想了嗎?為什麼她的身子會覺得寒冷,冷得讓她失去了知覺?看著自己受傷的手在眼前顫抖,裴珞完全感覺不到痛,她只覺一股寒冷自心坎不住往外散發,凍凝了她的心。
「皇嫂!」閻舲純也被嚇得哭了,她從未見過裴珞這樣。
「皇后,您罰奴婢吧!求您別這樣,您嚇著了咱們啊!」雀喜噗通一聲跪下,緊抓住裴珞的衣襬泣不成聲。
皇嫂?皇后?她們何必還這麼叫她?她就要被廢了,不是嗎?皇上就將永遠不見她了,不是嗎?裴瑢的心狠狠一抽,冷寒竄進她的心坎,攫走她的神智,攫走她的一切,霎時,她癱軟的身子往前倒去雀喜立刻搶上前去,及時護主的她環緊了裴珞的身子,任由往後倒去的身子將她的背狠狠撞上床柱也不吭一聲。翠玉急忙上前幫忙,和雀喜兩人合力將裴珞扶上了床榻。
「我去叫太醫!」閻舲純往門口跑去,因奔得太急而跘了個踉蹌,卻依然跑得飛快,轉眼間已不見人影。
千萬別出事啊!看著裴珞慘白的容顏,雀喜雙手交握,不住默禱。
一陣驚鬧聲從御書房外傳來,雖然說話的人都壓低了聲響,卻還是清晰地傳進房裡。
「皇上!」周青彥踉蹌地自門外奔進,整個身子跪俯在桌案面前。
幾個侍衛慌張地跟了進來,為這項疏失深恐大禍臨頭。皇上明明不見周丞相的,誰知道一向遵守禮儀的周丞相會知法犯法,趁著他們失了戒心的時候,強行闖入?他們只來得及拉到周丞相的衣袍,儘管拉扯得冠斜衣亂,還是讓奮不顧身的周丞相給闖了進來。
對這場混亂閻聿不曾有所反應,依然從容地將正在批閱的奏章看完,下了評斷後置放一旁,才緩緩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