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駱沁
由種種跡象看來,他非常肯定,她就是在他懷中停留了一夜的女子。她身上獨特的梅香;她眼中的恨意;甚至於她抬眼見他時的惴惴不安,她以為她掩飾得夠好,卻沒發現他早已瞭然於胸。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為何她會在他懷中停留,而他亦毫髮無傷?更讓他欲解的是,她眼中燃燒的恨意,到底所為何來?
她眼裡的仇恨挑起了他的興趣,想探清行事向來令人心悅誠服的自己,到底在何時曾得罪過這名小宮娥,居然讓她想置他於死地?黑曜淡然一笑,冷傲的俊容泛起一絲柔情。
以往接觸過的,上至朝臣千金,下至尋常宮娥,莫不踰矩妄想登上太子妃的位置,每次見了他就是媚態橫生,像在引魚上鉤。她們使出渾身解數,卻沒發覺,她們愈是別有居心,就愈讓他感到極端厭惡。
他的獨身,不是因為他對於女色無心,而是在於還沒有出現過一個能吸引住他目光的女子,那些庸脂俗粉言不及義,只讓他對女子的評價愈漸低落。
但水浣的特異行徑,卻讓他改變了對女色的視若無睹。從來沒有人這麼對他的,只有她;而她的獨特,也使她成為第一個留佇在他眼中的女子,勾起他的興趣,進而收至身側,想探知一切。
黑曜漾起微笑。刺殺嗎?儘管來吧,如果她有足夠能力的話。他倒要瞧瞧,她是以什麼理由來做為行刺的憑藉。若是真有苦衷,他會為他的疏失負起補償之責,但若那理由是微不足道……
笑容斂去,原本的愉悅被沈凝取代。處以死刑嗎?
這唯一的下場讓他心情頓沈。而他,身為執法的一國之主,居然懷疑起自己真到那時是否下得了手?這樣的念頭讓他啞然失笑,他變得有點不像他了,或許是醍醐香的藥性所殘留的後遺症吧!
黑曜收回心神,投向梅林的眼神回復到以往的狂霸自信。就讓他瞧瞧這個名喚水浣的女子,到底所為何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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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姑娘!」
一聲熱切的叫喚讓正在長廊上行走的殷水浣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去,小福子正滿臉喜悅地朝她奔來。
「福公公,您找我有事?」不會是黑曜憶起她,叫小福子前來拘提吧?那冷然的眸光微微染上不安。
「浣姑娘,皇上要你當他的貼身女侍呢!」急喘吁吁的小福子甚至等不及大口歇氣,興奮地將這個消息吐出,間或著短促呼吸。
「貼身女侍?」殷水浣喃喃重複一次。
「是啊,這可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機會呢!」看到水浣的擰眉思忖模樣,小福子直覺就是將之歸類於水浣怕勝任不來而躊躇擔慮,立刻好心地給予勸慰:「你別擔心,我小福子會在旁幫你的,我在皇上身邊一年多了,對皇上的脾氣我可是瞭若指掌哦,你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對了!」儼然一副前輩的姿態自居。
小福子那一席話殷水浣沒聽入耳,她的心思全繞在黑曜這個舉動上頭。
他,到底是何用意?純粹只為了稍早在清汜宮一面,就這麼看上了她嗎?她雖然相貌清麗,卻也登不上令人驚艷之屬,這點自知之明她是有的;連她這名女子都看不上自己的容貌了,更何況是閱色無數的黑曜?
他到底為了什麼?那雙深沈難測的黑眸總讓她心頭狂顫,完全無法預測他的下一步會怎麼做?但跟隨黑曜,意味著接近那頒下皇旨之人,多了刺殺太上皇和皇太后的機會,這樣的好處,壓過了不安,讓她心動。
心靈深處,有另一種聲音悸動著,或許是她想見他也說不定……殷水浣被這樣的聲音驚覺,急忙將之刻意捺下,告訴自己,黑曜只是一個仇人,一個仇人!卻沒發覺,她已無法鎖住那日漸脫離的思緒。
「……浣姑娘,你說好不好?」小福子一臉企盼地看向她。
小福子的視線讓殷水浣猛然回神,對他前頭所說的話絲毫沒半分印象,寡言的個性讓她只能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瞧他。
在這麼一雙美眸的注視下,他還能說什麼呢?小福子嘿嘿地傻笑了幾聲,不等水浣開口,自動將方纔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待會兒你先隨我到寢宮去,我會教你該怎麼服侍皇上更衣就寢。晚上,就交給你啦!」不是他小福子偷懶,想要急欲推卸工作,其實他是存了那麼點私心的,難得皇上對女色稍微留意了那麼一點兒,而那個幸運兒又恰巧是他所欣賞的浣姑娘,當然是努力幫著撮合撮合羅!
「晚上?那麼快?」一向清冷的面容顯露了慌亂,光是想到要與黑曜共處一室就讓她不安起來,更何況還得服侍他更衣這種親密的舉動?
「哎喲,很簡單的,浣姑娘你別那麼擔心啦!」小福子豪氣地眨眨眼,安撫著她。
殷水浣咬著唇,神色間儘是為難。這又是一個貼身刺殺的好機會,但她可沒無知到認為她會輕易得手。清醒的他?別傻了,能不能在他面前毫無破綻地掩飾殺氣還是一個問題呢!一個神智不清的黑曜都敦她鎩羽而歸了,更何況是個閃著精銳眸光的犀黠男子?在他的注視下,她的一切像是被完全看穿……
「浣姑娘,要是你真覺得不成的話,那就不要好了。」那黛眉微顰的憂鬱神色,讓小福子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好像自己是個強人所難的超級大惡霸似的。
「無妨,一切由福公公做主。」殷水浣深吸一口氣,總是得找機會接近的,何苦將這個天賜機緣拒於門外?
「浣姑娘肯答應就太好啦!」小福子撫掌,為了計謀得逞而竊喜著。突然,憶起一事。「太上皇和皇太后偷溜出宮的事,浣姑娘知不知道?」
鮮少與人交談的她,即使有人在旁談論著當時的熱切話題,她也不想費心去聽,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件事?
殷水浣渾身一震。她尚未報仇,就已讓其中兩人給出了宮?
「看樣子你是不知道了。」小福子聳聳肩,再次誤解了水浣震驚的原因。「在皇上身邊,最子別提到太上皇,否則啊,可能會挑起皇上的怒氣哦!」
「福公公,太上皇他們還會不會回宮?」好不容易有了能接近的機會,卻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殷水浣急切地問,她不管其他,她只要他們回到她所能觸及的範圍。
「誰知道?」小福子又是一聳肩。「對了,以後別叫我福公公了,一同服侍皇上的叫那麼疏遠幹麼,就叫我小福子吧!」
「嗯。」殷水浣應付地點點頭:心思全早已游離。
這下就意味著她必須熬到太上皇和皇太后回來才能動手?陡然心念一動,未必,要是黑曜猝逝,這樁大消息怕不傳遍了各個國家,還擔心身為父母的他們不回夌嵐嗎?一思及此,殷水浣那冷皙的臉釋然。
「走吧,浣姑娘,時候不早了,待會兒我還得去服侍皇上用晚膳呢!」小福子帶頭往清昊宮走去。
回望著清昊宮的方向,她知道,這一去,不管結局如何,她的生命都將隨之更改。
深吸一口氣後,她舉步筆直地朝前走去。
第四章
距離十五月圓的登基大典才幾日的時間,原本滿盈的圓月已缺了一角,以優雅的弦月姿態在夜幕中柔灑光輝。
殷水浣站在窗邊,抬頭望月,低冷的冬溫使得月色更加清明。
下午小福子將她帶到寢宮後,介紹房內的擺置,指出物品擺放的位置,然後叮嚀著注意事項,說皇上入內後該如何如何,服侍更衣時又該如何如何,小福子說得詳盡,她卻聽得簡略。
視線一看向那張她曾躺在上頭的錦榻,她的思緒就無法抑止地燒熔了起來,就連小福子驚叫時間來不及而匆忙離去時,她也顧不得收拾心思做做表面恭送一下,只是隨口應了聲。
殷水浣敞開了窗,清冷的氣息立刻瀰漫了整間寢宮。在冷風的吹拂下,那迷離的神智才勉強捉回。不得不留心啊!她的命是爹娘給的,合該為了爹娘失去的,她不怕自己賠了一條小命,唯一擔心的是怕連爹娘的仇都未報就被人瞧出端倪,白白犧牲。
這上任的第一天,她還不打算下手,她打算再過些時日,等黑曜對她失了戒心時,才會動手。
桌上置著一盆準備讓黑曜淨臉的熱水,由外頭傳入的低溫,很快地就將原本熱氣蒸騰的水溫給掠奪了,殷水浣見熱氣不再,趕緊把窗關上,端起水盆打算再去換盆熱水來,不料,此時外頭卻傳來了恭迎聲。
黑曜回來了!殷水浣心一凜,端起的水盆又放回原位,提起裙擺連忙奔到門邊跪下,才剛跪下,房門開啟。
「奴婢水浣,參見皇上。」抑下心頭的緊張,殷水浣俯首恭迎。
「平身。」低沈渾厚的男音在前方響起,一陣微風拂過,黑曜已腳步未停地走入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