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駱沁
「昨天冰箱還有東西,所以就沒過來了,看,我還帶了個小姐來看你呢!」宇軺指著攤外的褚澄觀笑道,「這個小姐漂亮吧?她前天剛來,會在這裡住一陣子。」將沉甸甸的袋子交給果販,宇軺又抽了個袋子裝起蓮霧。
聞言褚澄觀杏目微瞠。他在幹嘛?竟像個女人家話起家常!她來這裡、長的怎樣又關這位東部的老先生什麼事了?
「這小姐不錯,看起來純純的啦!」純樸的果販看了諸澄觀一眼,笑得開心不已,「我就說,還是本地的女孩子好看的啦,那個阿多仔不好的啦!」
我的天!他們竟拿她和伊莎貝拉比較起來了。褚澄觀悄悄地翻了個白眼,假裝看別處完全地背對他們。
「阿伯不公平哦,上次那位小姐你就有請她一顆蘋果。」察覺到她的保持距離,宇軺故意將話題繞著她打轉,順手又挑了兩個芭樂,把袋子交給果販。
「我只是還沒請的啦!這麼漂亮的小姐,我不只請蘋果的啦!」果販搔頭呵呵笑,認真挑了顆漂亮的水梨,朝褚澄觀猛招手,「漂亮的小姐來,阿伯請你吃水梨的啦!」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麼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的感覺,從、來、不、曾。那位先生宏亮的叫聲,幾乎把菜市場裡的視線全招集到她身上!褚澄觀尷尬地低下頭,不知該怒該笑。
「只有水梨她不願意過來。」見她定在原地,宇軺抿唇一笑,更是陷她於泥沼之中。
「來、來、來,再加一個蘋果,別客氣的啦!」果販又豪爽地拿了個又紅又大的蘋果,更大聲地招呼著,「我對這麼漂亮的小姐都很慷慨的啦!」
為免情況繼續惡化下去,褚澄觀只好快步走去接過,勉強扯了個微笑:「謝謝您。」對果販的熱情純樸不好意思氣憤,只好將滿腔的埋怨全都推到了宇軺身上。他故意的,故意用這種方式陷她於困窘——借刀殺人,夠狠!
「不要客氣的啦!以後買水果就找我,我會給你打折的啦!」果販笑咧了嘴,又抓了幾顆小番茄塞到她手上。
「謝謝。」褚澄觀連忙雙手接過,面對這樣的情況,她有點不知所措,對方的好意是如此真誠,她無法用商場上的虛假來回答對方,除了謝謝,她不知道要回應些什麼。
她難得一見的困窘模樣,讓宇軺看得興味盎然。決定了,以後每天都要來市場一趟,他很想看看她隱藏於面具下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個性。
「偏心!每天來跟你買水果的老主顧是我,結果我什麼都沒有。」將眼裡笑意斂下,宇軺故作哀怨地別開頭,將秤完重量的水果放進輪椅底下的置物籃。
「你又不是漂亮的小姐,撒嬌是沒用的啦!」果販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藉著蹲下幫忙綁塑膠袋的動作,偷偷多塞了幾個蓮霧進去。
褚澄觀見狀,微微一怔。這樣的買賣賺得到錢嗎?她抬頭想提醒他果販做的小舉動,卻正好對上宇軺含笑的視線,對她眨了眨眼。
鄉下人純樸又不求回報,阿伯心口不一的關懷他再清楚不過,故作不知,是因為不想拆穿對方的好意:「算了,還是賣菜的阿婆最好,都會算我便宜點。」看到電子秤上的價格,宇軺咕噥道,掏出錢包付錢。
「去、去、去,去買菜,男孩子就是這麼不得人疼的啦!」果販故作生氣地把他推出攤位,又忍不住笑了,「來,小姐,阿伯拿袋子給你裝。」他對褚澄觀招了招手。
「去啊,阿伯可喜歡你呢!」宇軺開心笑道,推動輪椅往隔兩攤的菜販前進。
他居然把她一個人丟下!躊躇了會兒,褚澄觀才走進水果攤裡。
在她把水果放進果販拿來的袋子時,果販突然悄聲道:「他行動不方便,又一個人,多照顧他一點,知道嗎?這個少年仔不錯,這下半輩子不能走就太可惜的啦!」
看著那果販的笑臉,褚澄觀覺得手中的水果好重、好重,這麼沉重的熱情,教她難以承受:「我知道,謝謝您,還有這些水果。」褚澄觀慌忙點頭,一轉身,像逃避毒蛇猛獸似地快步跟上宇軺。
之後,類似的場面出現在宇軺所佇足的每個攤位,大家都熟悉地和他打著招呼,歡迎她這個外來客,而她,只是一徑地陪著笑;覺得每接受一份好意,心頭就愈沉重一份。對一個陌生人,為何能產生這種關懷的情緒?她和宇軺都不過是個過客而已。
等她推著他離開,開始走向回頭路時,置物籃已堆滿了食物。
「這種鄉下地方總是太陽一下了山,整個鎮就像是入睡了似,商店早早關門,居民也鮮少出戶,市場算是最熱鬧的活動場所。」兩人靜靜地走了一段,宇軺突然開口。
他愛這裡人的純樸,山坡上的別墅其實不屬於那個小鎮的範圍,他們卻對他這個外來客給予同等於本地孩子的關懷與疼惜,甚至於更多。他們不知道什麼是世界名模,也不知道他有多受歡迎的過去,他們只知道他叫阿軺,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只是這樣,就足夠讓他們單純直接地付出豐富的熱情。
深吸一口氣,斂了心口的沉窒感,褚澄觀才點頭應著:「嗯,和北部差很多。」
「是差很多。」宇軺搖頭低笑,她現在的沉默有點異於平常,「怎麼樣,走這一遭,有何感想?」
感想?褚澄觀微擰起眉,那像有著涵義的問題讓她升起了防備。還能有什麼感想?發現他既會要求贈品又會跟老闆套交情,其實有成為歐巴桑的潛力?
「這裡的人都很好。」她淡道,腦海中浮現果販純樸的笑臉,「賣水果的老伯很希望你能好起來,他說你這樣下半輩子不能走太可惜了。」
「阿伯跟你這麼好?還跟你講悄悄話呢!」沒正面回應她的轉述,宇軺輕快地笑道。
「你為什麼不肯復健?」這個問題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一定要復健?」宇軺淡淡一笑,回頭反問。
「因為你這樣很奢侈。」褚澄觀眼睫低垂,頓了下,才語重心長地低道,「有些人的生命一直被疾病所掌控,為了康復他們願意付出所有,但他們根本沒有抉擇的餘地,因為他們所患的疾病非現代醫學所能根治的。而你,只要復健就能行動自如,卻輕言放棄,你真的很奢侈。」
話一出口她才猛然發現,會對他的自我放棄感到憤怒全是因為嫉妒所造成的。她嫉妒他對生命的奢侈,所以對他的觀感一開始就有失偏頗,會對他的輕佻疾言厲色。
是什麼樣的經歷讓她有感而發?壓著被風吹得凌亂的發,宇軺透過飛散的髮絲看她,她眼裡的黯然,讓他的心微微一緊。原本就想過造成她故意與人有著隔閡的舉止,一定有個原因,但他沒料到會是和疾病有關。
她的週遭有誰受疾病所苦?尊長?或是男友?他轉回頭,靜靜地看著前方,沉默了半晌才淡道:「這是你第一次說出你心裡真正的感覺。」
褚澄觀一驚,看著他的背影,他敏銳的觀察力讓她感到詫異:「是嗎?」心裡明白是事實,可是她卻不想在口頭上承認,因為這樣會讓她有輸他一截的感覺。她看不透他,他卻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裝傻。」她竟然和他打起太極拳。宇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工作,想早點找到問題完成任務好回北部去,你從來就沒有認真地想瞭解我在想些什麼,不是嗎?」
褚澄觀深吸口氣,仰頭望天,猶豫半晌才點了下頭:「沒錯。」既然被他看穿,她下想再口是心非,只是白白讓他看笑話罷了,「這不能怪我,你對我而言,真的只是個工作,除此之外,我們不會有交情。」
「我沒怪過你啊!」宇軺愉悅低笑。雖然她的話是如此的冷漠,但至少她願意說出真實想法,「我只希望你別再故作關心,做你不想做的事。這裡是個很漂亮的地方,來到這兒還只想著工作,你不也是個奢侈的人?」
她是不想勸他復健沒錯,她對自我放棄的人是嚴厲的,覺得他們就算再怎麼可憐,也是自己造成的,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對他的不屑被當事人當麵點出,是種很尷尬的場面,但他話語裡像在談論別人的雲淡風清,卻讓她只有股想笑的衝動。
「對於我的敷衍,我真的很抱歉。」雖然一直告誡自己不能笑,但她的唇角還是忍不住彎了起來,「我沒想到有那麼明顯。」到最後,她還是不禁輕笑出聲。
憶起前兩天對他的敵意,她就更加忍俊不禁。她對他的態度真的很惡劣,但被他溫和的指正後,她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反而被自己的小器與幼稚弄得笑不可抑。
「嘿,不誠懇哦!」宇軺挑起了眉,回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