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駱沁
這樣的得天獨厚,該說承蒙老天恩寵呢?還是老天在害她呢?瞧她,才坐在書桌前不到一個小時,雙眼就已疲累得幾近合上了。
路羽晨偷偷瞄了坐在對面的唐毅一眼,看他低頭專心的模樣,不禁自歎弗如。他已經坐了兩個小時了耶!都不曾看他有任何妄動的舉止,就這樣坐定在位置匕在苦思一道編表題不得其解後,路羽晨決定放棄。乾脆以手支頷,光明正大地盯著唐毅瞧。
有輕微近視的唐毅平時是不戴眼鏡的,只有在看書時才會將眼鏡戴上。黑眶眼鏡襯出他的沉穩氣質,隱藏在鏡片下的眼睫低垂,沉思專注的模樣帶著隱隱的憂鬱。握著筆的手顯得修長寬大,姿勢隨性自然。
要是換在圖書館,這副模樣的唐毅早就成了目光焦點了。俊逸爾雅的他一向是個發光體,在不經意中,他的存在就是眾人眼神追隨的所在,完全無須刻意。路羽晨望著他,為了能獨自觀賞這副美男沉思圖而唇畔含笑。
唐毅突然抬頭,看得人神的她來不及將目光移開,只得尷尬地看著他,嘿嘿傻笑。
「明天的考試沒問題了?」唐毅摘下眼鏡,眼神微瞇地看她。
「差不多了。」只除了一道占分百分之四十的表編不出來而已!路羽晨忙不迭地點頭,想藉以掩蓋心虛。
"是嗎?」那英挺的濃眉輕輕佻起,狀似慵懶的眸子閃過一抹瞭然的銳利。唐毅一隻手撐在下顎處,鏡架尾端輕點著唇角。
音調不曾微揚的問句,卻讓路羽晨頭皮發麻。在唐毅的精明下,她永遠別想瞞天過海。
「這一題不會。」路羽晨指著攤在桌面的原文課本,悶悶地說著。在看到唐毅詢問的眼神時,她又小聲地補充道:「必考題,占分四十。」
"你居然想放棄?」唐毅搖了搖頭,將眼鏡戴上。「拿來。」
「你又不學商……」路羽晨咕噥著,還是將課本遞了過去。
唐毅只脫了她一眼,並不答話,迅速掃了題目一次後,隨手拿起一張空白的紙開始飛快地寫了起來。
「你會會計?」路羽展驚訝地看著他。沒學過會計的人別說解題了,就連答案放在眼前搞不好還是一頭霧水呢!姑且不論唐毅寫的答案對不對,能寫得這麼洋洋灑灑就很令人欽佩了。
「你寫的答案拿過來。」唐毅對她的疑問置若罔聞,只是向她要來她所寫的做法,仔細看著,然後拿起課本、連同他寫的答案,走到路羽晨的身邊。
路羽晨看了那張解答一眼,上頭寫得條理分明,連計算式都詳細書明,看得她咋舌不已。毅不過瞄了一下子而已就開始動筆,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多少!
「看得懂嗎?」唐毅俯身,左手撐在她手邊的桌面,右手拿著筆在答案上隨著講解指引著。
路羽晨不住點頭,一些錯誤在兩張答案的對照之下—一呈現。難怪有些地方怎麼算怎麼不對!路羽晨懊惱地蹙著眉,在她所寫的答案上塗塗改改。
「你顧慮太多了。」解答完畢後,唐毅伸出食指輕點了下她的額頭。
迷糊的她,絕對不是那種舉一反三的聰穎學生。唐毅看著她,無奈地笑著歎了口氣。她總是考慮過頭,就像是質問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的小孩,然後在大人的解說後,還苦苦思索,再搬出一個男人加一個女人並不等於二個孩子的理論,來反駁那天經地義的常規。
「凡事要思慮周密嘛!」路羽晨撫著額頭,不服氣地反駁。
「太過小心反而容易流於優柔寡斷。」唐毅反身斜靠著桌沿,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手撐在身側。
低沉渾厚的語調另有所指,但他不敢抱著她會因此而開竅的冀望,果然,遲鈍的她絲毫沒有聽出任何的弦外之音。
「你怎麼懂得會計?」路羽晨忽然憶起這個方才被打斷的疑問,開口逼問道。面對唐毅居高臨下的劣勢,她只能仰首看他。
「阿姨沒告訴你?」唐毅一挑眉,眼中透著似笑非笑的光芒。
「沒有。」路羽晨頭搖得像波浪鼓,緊緊抓住唐毅的衣擺,防備地盯著他。「別想逃,快說!」
「大學時,會計系的課程我旁聽了四年,在畢業專題中,我寫了一套會計軟體,不僅以第一高分過關,還被一家廠商買走版權。」唐毅輕鬆說道,俯低身子看她。「我的車、我的學費、生活費全是靠著版稅賺來的,你完全不知道嗎?」為了更深的會計知識,他甚至到補習班上課。
路羽晨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我還以為車是叔叔買給你的呢!」自己當了二十六年的米蟲,直到現在還在跟家裡伸手要錢……在如此優秀的他面前,路羽晨突然覺得自慚形穢。
「從大學畢業後,我就不再跟家裡拿過一分錢了。」唐毅低聲道。這是他用來證明他已成長的方式之一。
他所寫的那套會計軟體在中小企業間起了不錯的迴響,許多企業都爭相約聘他為軟體顧問,針對各家公司需求不同更改程式,造成他銀行存款節節上升,每月的所得並不亞於一個主管階級的上班族。
「我好慚愧,都一直不思長進,成為家裡的負擔。」路羽晨問道,雙手扭絞著。或許在唐毅眼中,她只是一個敗家的拖油瓶罷了。
「你從不是個負擔,至少對我而言自是如此。」唐毅輕輕握住她的手,給予安慰,但仍有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她的存在,是促使他努力成長的原動力。
"那為什麼這些年來你都在躲著我,我做錯了什麼?」路羽晨抬頭望他,鼓起勇氣,將埋藏多年的疑問提出。
她的問題讓氣氛頓時凝窒,四目在空中交會,唐毅發覺,她那雙急欲求解的晶亮瞳眸,竟明耀得讓他無法正視……
「如我方纔所說,你多慮了。」唐毅別過頭,避重就輕地虛應道。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讓她明白的時候。「時間晚了,我回房休息了。」
「毅,你還在怪我媽媽嗎?」路羽晨見他手已握上門把,另一個梗介多年的問題脫口而出。
她知道,唐毅對於父母的再婚,是持反對意見的。但這個問題過於禁忌,她一直不敢提起,所以,現在唐毅心裡怎麼想的,她完全不知道。而他拒絕接受家裡的經濟,是不是他用來反抗這場婚姻的另一種語言呢?
「你真的多慮了。」唐毅回頭,朝她露出和煦的笑。這次他的眼神,帶著坦然與真摯。
離婚是由他母親提出的,因為她渴望擺脫家庭的束縛。母親談分離在先,父親認識褚尚楨在後,從來沒有所謂第三者橫刀奪愛的事情發生,一切傳聞都是為了賺取他人同情,而一直扮演弱勢角色的母親是自導自演者。
這個結論,在他心情平靜、不再以憤恨不平的眼光看這場婚姻時,將事情細細想過後,就已明瞭釋然。
至於他對話尚幀保持距離的疏離態度,完全是因為冷漠的個性使然。早在多年前,他就再也不對褚尚楨報以仇恨的眼光了。
「明天還要考試,早點睡吧!」唐毅拉開門把,對她溫柔一笑,走出了房間。
在擺脫了期考的壓力後,一個秋高氣爽的星期假日,涼風徐徐,萬里無雲。大清早的,就有一部一二五CC的重型機車停在門口,上頭坐著身著T恤、吊帶牛仔短褲,外罩一件襯衫的路羽晨。
帶著一頂全罩安全帽的她掀起護面,拍拍後座對站在門口的唐毅笑喊:「上來吧!
一樣衣著輕便的唐毅雙手在胸前交疊,站在門口,定定地看了興致勃勃的路羽晨一眼,心口猛然一緊。看她的動作,敢情是想載他下山?
「快點啊,不然上山的人潮一來,搞不好連騎車都下不了山了。」路羽晨催促著,俏臉上佈滿了小學生出遊般的興奮神情。
星期假日一到,山下的人兒一窩蜂地往陽明山上衝,他們反而打算離開依山的住所,到傍水的淡水去體驗一下不一樣的風情。當然,為了避免塞車敗了玩興,她特地借了輛重型機車,打算一路狂飆下山。
「毅!還要搭捷運的,你快一點嘛!"看到唐毅還一動不動地杵在門口看她時,路羽晨不禁發嗔,安全帽下的粉嫩小臉早已問得香汗淋漓了。
「我騎。」唐毅緩緩舉步走近,握住把手示意她將俏臀後挪。
「我要騎!」沒想到路羽展卻一臉不從地緊霸住車頭,堅決不讓他搶走寶座。
「我身高一八0,你身高一六三,再加上這輛重型機車的重量,你怎麼騎?」唐毅列舉實情,開始動之以理。最讓他擔心的是彎曲的山路,要是她一個控制不穩……天!他想都不敢想。
「我的技術很好的,別擔心!」趴在車頭的路羽晨依然不為所動,執意掌握駕駛權。「我……我不敢讓人家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