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洛煒
後來她才從僕人的口中輾轉得知,那一天偷看她的是仇伯伯的另一個兒子仇翼。
她不明白為什麼仇伯伯不讓自己認識另一個大哥哥,卻隱約察覺到仇伯伯似乎很不喜歡仇翼,好幾次她都看見仇伯伯以一種嚴肅冷淡的口氣和他說話。
童年時他們從未交談過,仇翼顯然明白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除了那一次躲在角落偷看她一眼之外,仇翼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她,就算在仇家裡不可避免地碰頭,他也會很快地轉到另一個方向去,像避瘟神一樣避開她。
仇翼長得和仇家的人並不相像,仇伯伯和仇雲都有一張斯文的面孔,外加一副標準的高瘦身材;但仇翼明顯地和他們不同,他的身子像是迅速茁壯的大樹,五官鮮明深刻,還有一雙比東方人更加漆黑的眼睛。
「聽說仇翼的母親是一名印地安人,難怪他會長得那麼高大。」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仇翼和仇家人在外表上的差別越來越明顯,刀刻般的五官、高大的外形,是所有僕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聽說就是因為他的出現,才讓主人的妻子一氣之下發病的……難怪主人看也不看他一眼。」
各種難堪的、充滿曖昧揣測的言語不斷地流傳著,柳如絮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流言時覺得十分窘困難堪,那麼生長在這種環境下的仇翼又是如何度過他的每一天?
或許是因為同情,也或許是為他的出身感到難過,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她的目光開始追尋著仇翼的蹤影。
***
就在她二十歲那一年夏天,一個燥熱無比的夜晚,她因為睡不著,於是帶著一杯冰牛奶來到仇宅門外的庭園,一邊仰頭觀看滿天星光,一邊藉著飲料平息夏夜的熱氣。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另一端的花房亮著燈火,她直覺地以為是哪一個粗心的僕人忘了熄燈,於是很自然地朝花房那裡走去,想順便關燈。
「嗯……啊……」就在柳如絮推開花房門走進去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一種像是呻吟的喘息聲,高高低低的,像極了她曾經在電影中看過的……男歡女愛的聲音!
「啊……對不起!」柳如絮就算想要退後也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脹紅著一張臉,一雙眼根本不知道該看向哪裡。
花房裡的涼椅上正坐著一對男女,女郎身上的僕役制服被褪去一半,柳如絮曾看過她,知道她是在仇宅工作的女僕名叫麗兒,她臉上紅暈未退,兩條腿大張地坐在男子腿上;而以一雙大手掌罩住女僕豐盈的胸脯、全身僅剩一條長褲的,赫然是她從未交談過的仇翼。
「都是你不好,我早就告訴你這個地方不安全。」麗兒嬌笑著掙扎起身,若無其事地拉好身上的衣服,再次轉過身子,手指頭依依不捨地畫過他堅實寬闊的胸膛,最後在上面印上一個綿吻道:「下次我們再繼續,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嗯?」
她揚起頭對柳如絮一笑,似乎覺得她面紅耳赤的模樣很可笑,扭著腰風情萬種地離開了花房。
「對不起,我以為……所以……」當花房內只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柳如絮尷尬得簡直想鑽個地洞躲起來。
仇翼一臉高深莫測地看著她,一雙漆黑的眼在暈黃的燈光下出奇地炯亮、撼人心魂。在他的注視下,柳如絮連舉步離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難堪地站在那裡。
「我是走進來才聽到聲音……是真的!我本來以為……」她很努力地想解釋闖入的原因,但卻因為過度緊張,結結巴巴地根本說不出重點。
仇翼忽然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來,他每向前一步,柳如絮就不自覺地向後退一步,就在她一不小心踉蹌向後倒的時候,被仇翼迅速伸出的手臂接個正著。
「小心一點。」仇翼似笑非笑地開口,屬於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味飄蕩在週遭,讓她再次脹紅了臉,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謝謝。」她甚至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只敢看著地上喃喃道謝。
「別再退後了,再不然妳就要壓壞管家辛苦種的玫瑰了。」
仇翼再一次開口,
那是柳如絮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他的聲音低沉渾厚,是那種可以安撫人心的聲音。
「晚安了,小女孩。」他輕輕鬆開手,跟著彎下身拾起扔在地上的襯衫,邁開大步離開了花房。
直到她確定仇翼走得夠遠了,柳如絮才有勇氣抬起頭,她呆呆望著玻璃中反射的自己:白色綿質的連身睡衣,還有用絲帶分系兩邊的髮辮,手上還拿著一杯沒喝完的牛奶,紅暈暈的臉,怎麼看都像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
晚安了,小女孩。想到他方才語氣中的戲謔,柳如絮再次羞紅了臉,在他的眼中,她真的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嗎?但至少他和自己說話了,雖然被她撞見了那麼難為情的一幕,但是他並沒有生氣,不是嗎?
這是仇翼第一次開口和她說話,這會是他們友誼開始的第一步嗎?她和仇翼會有成為朋友的那一天嗎?
遺憾的是,自那一晚起,仇翼像是自仇宅消失了似的,而她也明白就算問人也得不到任何答案,這十二年來,仇翼在這個家的地位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他仍舊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是所有人避而不談的話題。
兩人再次碰面,已經是半年後的冬天,她還記得那一年的紐約好冷,當她在仇宅用過晚餐之後,仇伯伯因為擔心天候不好影響她開車的安全,所以留她在客房裡住一晚。
因為父母早亡的緣故,仇伯伯早就將她當成女兒一樣看待,每星期她至少要空出三到四天到仇宅和他共進晚餐,而仇宅早就已經成為她第二個家了。
她現在是一名茱麗亞音樂學院的學生,除了每天上課和練習小提琴之外,偶爾參加的音樂會和仇氏大宅就是她所有的生活圈了。
「誰在那裡﹖﹗」那天晚上她因為睡不著,於是準備到廚房泡一杯熱牛奶,誰知道才一開燈,就看到一團黑影閃過眼前。
「是我!別出聲。」一隻手準確地覆上了柳如絮正準備放聲大叫的嘴,跟著她對上了一雙墨黑的瞳眸,也認出了這雙眼睛的主人。
「老天!你受傷了﹖﹗」驚魂未定的柳如絮輕呼一聲,忽然發現對方的臉色蒼白,襯衫上也沾滿了未乾的血跡。
「我沒事,只要妳別喊出聲就算幫我的忙了。」他手撫著肩靠回牆壁,一張剛毅純男性的臉顯然正忍受著痛楚。
「會不會很痛﹖﹗或許到醫院一趟比較好。」柳如絮看到他襯衫上觸目驚心的血痕,擔心不已地開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處理。」仇翼一口回絕,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柳如絮不知從哪裡生出的一股勇氣,張開手臂擋住他的去路。「你還在流血,至少讓我看看你的傷,我們再決定要不要上醫院,否則我立刻在這裡大吵大鬧,讓所有人知道你受了傷。」
「是我聽錯了,還是妳真的在威脅我﹖﹗」仇翼挑高一道眉,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身高不及他下巴的柳如絮在威脅他。
「我學過一些基本包紮,你如果不喜歡去醫院,就讓我看看你的傷。」她臉上寫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仇翼眉頭緊皺,像是在考慮要怎麼捏死她,兩個人彼此瞪視了半天,最後他才不情願地開口道:「到我的房間來。」
仇翼的房間在仇宅的地下室,位於堆放雜物的置物間旁,柳如絮先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了醫療箱,這才輕手輕腳地來到仇翼的房門口。
她在門外輕輕敲了三聲才走進,這是她第一次進入他的房間,仇翼的房間比起她住的客房要小上許多,裡面除了一些基本的擺設外,就是一張大床了,他的書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就連地上也堆了很多書,顯然仇翼是個喜歡看書的人。
「參觀完了嗎?」仇翼從房間的浴室中走出來,方才身上那件染血的襯衫被他扔在地上,他神態自若地裸著上半身,揚起一道眉問道。
「讓我看看你的傷。」柳如絮俏臉微紅,緊握著手上的醫療箱走到他的身邊。
柳如絮從來不知道仇翼如此高大,他似乎比半年前又長高了一些,她一直以為自己一六三的身高夠標準的了,現在一站在仇翼的面前,卻發現自己還算嬌小的。
「你太高了,麻煩你坐下來好嗎?」柳如絮有點為難地開口。
仇翼這次沒說什麼,非常合作地坐到床邊,僅僅挑眉望著她,一副看她打算怎麼做的表情。
「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柳如絮看到他身上至少有五、六處傷口,看樣子像是被刀子之類的利器刮傷的,他和誰有糾紛嗎﹖「我沒事。」仇翼無所謂地聳聳肩,他最近和棋士團的夥伴們在整頓紐約附近的小幫派,所以偶爾會有打鬥,這些小傷對他來說稀鬆平常,只要止血包紮就可以,本來這些他都可以自己做的,但現在他卻想看柳如絮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