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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綠痕

    她搖搖頭,朝天歎了口氣,「無趣的男人………」

    第五章

    「倘若命運是張臨江撒下的魚網,你就是江中遭捕的魚兒,當魚網困住了魚兒、網裡的魚兒用力想掙脫,但站在船上的漁人卻不肯放手。告訴我,到最後,究竟是網破,抑是魚死?」

    夢裡的心魔這麼問著她。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但她知道,他話裡的那個漁人,說的就是他。闖進她夢裡的心魔退站至夢境的角落,揚起一指示意她看,她轉首看去,原本黑暗的夢境頓化為戰場,漫天揚起的沙塵令人無法呼吸,轟聲隆隆的千軍萬馬近在咫尺,在人吼馬嘯聲中,佇立在戰場中心的她,用力掩住耳,緊閉著眼抵抗刺眼的風沙,當四下驀然變得死寂無聲時,她挪開雙手張眼一看,一具具橫陳在她腳下的屍首,何止千萬?不肯瞑目的戰士們皆僵瞪著眼,一束束含恨的目光彷彿要將她刺穿。「他們都是你殺的。」

    不願承認的她頻頻搖首,逃避的腳步勉強地想後撤,但腳下的沙地卻迅速化為血海,將來不及呼救的她給淹沒。

    當她即將溺斃在這片血海裡時,有人握住她的手,用力將她拉上來。「彎月!」強行將她自噩夢中搖醒的雷頤,將掙扎不休的她自床榻里拉起,試圖按住她胡亂揮打的小手。睜大了雙眼的彎月,在被他牢牢抱進懷裡時,猶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他撥開她覆面的髮絲,「看清楚,是我。」

    驚悸猶在她眼中不肯散去,在他懷中的嬌軀哆嗦個不停。

    「怎麼會……」猶如驚弓之鳥的彎月,拉著他的衣衫不解地喃喃,「申屠夢……怎會將我的噩夢放出來……」

    雷頤安撫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吻,以袖拭去她額上的冷汗,在她仍是緊捉著他不放時,他淡淡地道。

    「你不能永遠逃避它。」

    聆聽著他似乎是有備而來的話語,僵怔在他懷中的彎月,思緒霎時變得清明。

    「是你……」她顫著聲,「又是你做的……」這個騙子,他根本就沒受申屠夢美色所惑,之所以找上申屠夢,原因就同他找上雲中君與嗔婆一般,他只是想自他們手中拿回屬於她的東西。

    「對。」

    她氣息難平地問:「為何你要這麼做?」

    「即使是噩夢,那也是屬於你的一部分。」雷頤直視著她眼中正暗自叢生的怒火,「申屠夢還給你的,不只是噩夢,她還把你的美夢一進還給了你。」

    彎月使勁地推開他,憤怒地一句問過一句,「為什麼你要來找我?為什麼你要那麼多事?我要求過你嗎?我有說過我要拿回它們嗎?」

    「我會陪著你的。」他靜靜地說著。

    「你走!」再也壓抑不了那些自他出現後就一直埋藏在她心中的情感,她盛怒地揮揚著手,「現在就走,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需要以解救者自居的你留在我身邊!」

    遭拒的他試著想靠近地,「日後,無論你做了噩夢或是美夢,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她怒聲駁斥,口氣裡有著哽咽。

    「我根本就不要那些噩夢重新回到我的生命裡!」她花了多少年,才把那些不堪的往事遺忘?他不會知道,她有多麼慶幸遇上了申屠夢,只因申屠夢不但奪走了她做夢的權利,申屠夢也一塊帶走了那些糾擾著她不放的噩夢。

    唯有擺脫了那些總是在夜裡反覆上演,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將她的罪想推至她的面前要她承認的噩夢,她才有辦法逃離那座瀰漫著殺意、恨意,充斥著血腥與枯骨的夢境,還有……自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們,臨死前憎恨的眼神中逃離開來。

    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再恐懼黑夜,她才能過正常的日子,她才能在每日清晨醒來時,提醒著自己要呼吸,告訴自己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她得在一無所有中,忘掉那些噩夢,繼續朝著陽光邁出腳步……

    好好的,試著活下去。

    「但我不能任你這般活下去。」雷頤冷靜地陳述,「只是活著,並非真正的活著。」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眸心裡盛滿痛苦的她,不斷朝他搖首,話語說得支離破碎。「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你怎會知道……這幾千年來……我一個人是怎麼捱過來的……」

    當她想他的時候,他在哪?

    當她苦苦等待著他時,他又在哪?

    同是遭受命運撥弄的兩個人,為何待遇卻如此不同?

    自分別以來,無盡的相思即不斷折磨著她,她常在想,他究竟是死了,或是也和她一樣遭人握在手中?為何他遲遲沒有半點音息?他若還活著,為何不來尋她?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淒站在將會失去他的恐懼邊緣等待著他,但他始終沒有來,彷彿,他早已遺忘了他說過會信守的諾言。

    在積壓了千年的相思將她逼瘋之前,不得不做出抉擇的她,強迫自己必須割捨、必須忘了他,自那日之後,她認命地投人她的命運裡,忘了自己以供主人使喚,長久下來,神解不了她的債,佛渡不了她的孽,於是她只能獨自承受殺戮的苦果。她就是一直這麼活下來的,不要在這時才告訴她,她錯了,已經逝去的歲月她喚不回來,已經失去的那些,也早尋覓無蹤。

    她找不回那個曾經被雷頤愛過的彎月。

    望著那雙明明就是很想掉淚,可是卻流不出淚的眼眸,雷頤低歎了一聲,不捨地將她貼按在他的胸前。

    「我怎會不明白?」他閉上眼,將面頰貼在她的額上。「我會疼的,見到你,我也會心痛的。」

    本是同體同心,怎能不疼?

    在她飽受過往的煎熬之時,他也在她的愛恨中載浮載沉,若是能將她所有的過往釀成酒,哪怕是再苦再醉,他也願一飲而下,代她嚥下她所有的悲喜情愁,她那無法改變的悲涼。

    此番將她找回身邊,他不求別的,只求一回所夢,偏偏他的這個夢,已如一顆遭人粉碎的水晶球,於是他只能強忍著心痛,彎下身來,四處尋找、小心地撿拾,為的就是希望能將它拼合起來,再為它抹去身上所有的傷痕。

    對他這抹只存於黑暗中的靈魂,她是他唯一執迷不悟的光芒。只因為,她給了他一個夢,而他,愛上了她給的夢,只求今生能化作天際那顆心甘情願守候著月兒的星子,小心守護著他那殘缺的月兒,盼她終有一日能夠圓滿,他的心願很小很小的。

    在他用深沉的溫柔將她包圍之時,彎月努力想壓住心中難以拘禁的悔意,只因在那片悔意中,她看見了原是相愛的兩人,在分離之後,其中一人意志堅定地等待著再聚之日,但另一人,卻在中途棄守了那份真愛……

    為何她不能似他那麼堅強?當年她為何不再多等他幾千年?若是知道日後他會回到她的身邊,她也不會背叛愛倩、遺忘彼此,成了他們之間的叛徒。

    是她首先放棄了他,因此她沒有資格叫他回到她的生命裡,也沒有權利……再讓他愛她一回。

    「不要怕,你不會再孤單了。」雷頤在她耳邊低聲呢哺,「日後,你若想一直躲在人間的邊緣,我陪你。魔界。妖界、人間,無論你想上哪一界,我陪你,就算你想走遍天涯海角,我都會陪著你去。往後你要是又做夢了,陷在過去裡走不開,那就呼喚我的名字,只要你張開眼,你就一定能見到我。」

    鼻酸的彎月,用力閉上雙眼,徘徊在他胸口的掌心,不知是該推開他或抱緊他。

    「彎月………」他捧起她的臉龐,切切地問:「你忘了嗎?我曾在桃樹下對你許過諾的。」

    令人心痛的往昔在眼底浮動,看著當年曾在桃樹下對她說,他們要永遠在一起,直至今日仍是堅守著這個諾言的雷頤,彎月忍不住將雙手環上他的頸項,想在這軟弱的時分,緊緊攀附著這個重新給了她一個希望的男人。

    「你等我,有天,我會把你找回來。"他低聲保證,「完完整整的,全都找回來。」

    隨著房裡一盞盞的燭火,在燭蕊燒盡之時紛紛熄滅,雷頤揉了揉愈來愈瞧不清懷中人的眼,在心底不斷祈求上天,再給這雙眼,多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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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月的夜晚,繁星散落在天河兩岸,與人間的百家燈火兩兩遙應。

    站在窗外,就著房裡的燭光,雷頤靜看著映在窗紙上的伊人剪影,雖然紙片上的人影很模糊,但他卻不捨移開目光。

    其實他不該在這時出現的,雖說白日裡他仍看得見,但近來在入了夜之後,若是近處無多數的火燭照映,他只能看見隱約的光影。他知道,再過不久,這雙眼會在入夜後失去所有功用,他必須開始學習適應黑暗,可他仍舊貪戀著夜晚所為他帶來的醉意,一種,將相思釀成了月光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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