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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綠痕

    不能動彈的彎月怔立在原地,在這刻,她彷彿掉入了久遠前的一個回憶裡。午後的蟬鳴與眼前的騷動全都像退了潮的海水,攸地退離了她老遠,天地安靜無聲,在她身畔,再無人影人聲,唯有桃花墜落在湖面上的輕淺低吟。似塊軟紗拂人面的東風,自她的發間溜走而過帶來了吹落的瓣瓣春意,廣闊無際的桃花林中,在那株心愛的桃樹下,一抹頎長高挑的身影,遮住了她頂上的暖日,他彎下身子,兩掌輕輕捧起她的臉龐,啟口對她低哺……

    心好痛。

    未及把過往憶起的彎月,緊閉著眼,受疼地捧按著心房,難以承受地顛退了數步,眼見有機可乘的某妖,就連音息也未響起,手中的利劍已抵她的頸畔,但就在要劃上她的肌膚時,暗地裡竄出的一隻大掌,牢穩地握接住它,稍一使勁,銳利得可穿眾物的長劍即在他掌下碎成片片。

    有人環抱住她的腰際……當一湧而上的不適退去的彎月體認到這一點時,迅即揚掌準備攻擊,但她卻望進了一雙灰色的眸子裡,停頓在空中的素手,遭灰眸的主人握住皓腕。四周的眾生,是何時失去蹤影的、又是如何消失的,她不知道,殘存在歲月中的記憶錦緞,猶如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思潮,仍在她的腦海裡存有餘波。她仰首怔望著面前這張逆光的臉龐許久,在感覺不到他懷有半分敵意後,她輕輕掙開他的雙手,退出他的懷抱。

    她從沒想過……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他。

    那雙記憶中似水的眼眸,望進裡頭,清澈冰涼,了無笑意的紅唇,優美的線條依舊是他惦念的模樣,雷頤趨步上前,極力掩下因興奮而難耐的急促氣息,一掌輕撫上她的臉,但在掌心接觸到她的瞬間,她驀然往後一退,避開了他的碰觸。

    他的眼中盛著訝然,「你不知我是誰?」

    「活得太久,見過的人太多,許多人與事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仍然沒什麼表情的彎月,回給他半實半虛的答案,同時見他因她的答話而攢緊了兩眉。「連我也忘了?冷冷的音調中,摻了點不願置信,以及些許的撼然。

    「就快了。」她的一雙水目中似乎閃爍著什麼,不過多久,她撇開芳容自他的面前繞道而過。

    就快了……那代表她還沒忘。

    「還有事?」一面朝山下前進的彎月,在他的腳步聲跟上她的時,頭也不回地問。

    「我想見你。」大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後,雷頤走在她的身畔,微瞇著眼細看著她的臉龐。

    「你已經見到了。」她目不斜視,語氣明顯拒人於千里之外。

    雷頤猛然停住腳步,語焉不詳地在聽邊說著。

    「……笑。」

    「什麼?」彎月不解地停下來,側首看著站在後頭直視著地面的他。

    他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眸。

    「我還未見到你的笑。」這幾千年來,他的心願,不多不少,就只這麼一樁。

    「你找上我,就是想見我笑?面無表情的彎月,挑高了秀眉。

    「對。」

    她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路很寬。」楔而不捨的足音又在她身畔響起時,她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我注意到了。」他像個沒事的人,依舊纏繞在她的左右,兩眼始終沒離開過她的身上。

    「我不想與你同行。」她說著說著,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那就笑給我看。」他的固執簡直令她皺眉。

    彎月面色一黠,「我笑不出來。」

    「我可以等。他無所謂地聳聳寬肩,很享受這等能與她獨處的午後時光。

    獨來獨往慣了的彎月,根本就不興有人作陪,哪怕是這個與她幾千年沒見的男人也一樣,當下她沉一斂氣,起身躍至樹梢上疾走,企圖甩掉身後的不速之客。樹海上熏人的南風勁吹起她烏黑的長髮,素白的衣袍化為一道刺目的流光,但當她自認走得夠遠,兩足重新落地時,在她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似乎打算纏定她的雷頤。她兩手環著胸,「你沒別的事可做了嗎?」她記得幾千年前,他不是這種煩人的性子的,怎麼他現了改性格了?「沒有。」雷頤回答得很爽快,慢條斯理地踱到她的面前,「想不想聊聊?」「不想。」再賞了他一記閉門羹的彎月,在他又湊上前來時,動作快速地同進過他,一壁往山下疾走。

    「想不想敘舊?」無視於她冰塊臉的雷頤,輕輕鬆鬆地跟上她,興致仍是好得很。

    「我與你不熟。」與他在言語上往來了數回後,她不禁要想,這可能是她恢復人身以來,話最多的一回……她幹啥沒事跟這個幾乎要算是陌生人的他說這麼多?

    「咱們是同一塊鐵石所造。」他好心地提點一個她似乎已經遺忘的話題。

    她愈來愈感不耐,「所以?」

    「所以我們應當有很多話可說。」

    「火神將我們造出時,那是何時的事?」兩際隱隱作疼的彎月,一手撫著額問。

    「五千年前。」亦步亦趨的雷頤,想了想,這才勉強記起模糊的年數。她白他一眼,「那麼久遠前的事,誰還會記得?」倘若所有流經過她眼中的記憶都會根深蒂固的存在,那活了五千年的她,豈不是有一大籮筐記都記不完的記憶?

    原本以為會因此而打退堂鼓的他,聽了,不但沒有退意,還煞有介事地朝她點點頭。

    「我同意。」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些。

    當下輪到彎月愕瞪著這個莫名其妙,無論她的話鋒怎麼轉,他都能順著轉到出路的男人,因而他生的一頭霧水,在她頂上怎麼也揮之不去。

    「你要上哪?」雷頤看著她身後的包袱,在伸手想替她分勞時,遭她冷不防地揮手拍開。

    她隨口應著,「替燕吹笛找東西。」跟他相較起來,她寧可多撞上幾回那些老找她麻煩的眾生。

    「燕吹笛?他的目光登時變冷,低寒的語氣幾乎要讓懊熱的午陽失色。

    「對。」沒注意到他變了臉的彎月,滿腦子都在想著,該怎麼甩開他好趕到山下某妖的家中。

    雷頤臉上頓時佈滿陰沉,「他不是早已還你自由?」難道燕吹笛手中握有她什麼把柄,才能藉以使喚她如故?或者,她與燕吹笛之間……

    「我自願的。」她那放柔了的聲調,更是讓雷頤的雙目凝凍成兩潭冬月寒冰。

    都已經獲得自由了,她還自願為那個姓燕的辦事?

    「我陪你一塊去找。」怒火暗生的雷頤,也不經她的同意,出手甚快地一把接過她的包袱背在肩後。

    「為何?」瞪看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彎月的耐性徹底被他給磨光,那雙冷意與他相同的眼眸,暗自與他較勁起來。

    雷頤的唇邊噙著一抹笑,「我自願的。」

    「不需要。」她在敬謝不敏之餘。已經開始盤算,再甩不掉這顆黏人的牛皮糖的話,不知與他動起手來,她的勝算能有多少。

    「是不需要。」看透她心思的雷頤將朗眉一揚,那笑意,在她眼中看來,萬般邪惡。「我不需要你的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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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行囊、利用房內的水盆洗淨了雙手,並順手整理一下儀容後,彎月回過身瞪著那個杵站在她房內的男人。

    「你跟進來做什麼?」打從她進來登記住房、進到房裡來,這個連著數日下來皆與她如影隨行的男人,從沒有離開過她五步之遙,就在方纔,他甚至還在店小二欲照她的意思趕他出去時,直接在店小二的掌心上擱了幾顆顆粒頗大的金沙,算是通融的報償。

    「歇歇腿。」不請自來的雷頤,大大方方地在房內找了個地方落坐。「這是我的房間。」在他開始為自個兒斟來水解渴時,彎月走至他的面前重申。

    他朝她眨眨眼,臉皮厚得出乎她的想像,「我不介意與你共享一房。」

    「金沙哪來的?」才得到自由沒多久,一路上,他的出手闊綽得令人咋舌,但據她所瞭解,軒轅岳不是那種貪圖名利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給他,他怎有法子弄來那麼多的人間錢財?他的說法很含蓄,「軒轅岳的一群老友贈的。」在找到她前他沿途截住了不少欲找軒轅岳算賬的各界眾生,自他們身上,得到了一點替軒轅岳辦事該有的合理報酬。老友?別逗了,她可不記得軒轅岳曾交過什麼朋友……不想理會他話裡來龍去脈的彎月,默然走至房門邊,一手拉開房門後倚在門畔。「想趕我走?」雷頤瞧了瞧她的舉動,八風吹不動地安坐在椅上喝著茶水。「沒錯。」拖著他,就算他不找麻煩,麻煩也會主動上他,那她怎麼去找燕吹笛要的東西?「那就笑給我看。」

    她皺著新月般的細眉,「你染上了軒轅岳固執的毛病是不是?」說了再說、勸了又勸,他就是聽不進耳,她笑與不笑,對他來說到底有什麼好執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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