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綠痕
她誠實得有點惡毒,「我想先到安全的地方躲一躲。」打從認識他後,太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她已經歷過無數次,她要是再學不乖,那才真正叫作呆。
「你就對我的煉丹術這麼沒信心?」再怎麼說煉丹術這門學問他也是自小就習過的,加上他天資聰穎、習法的血統優人一等,她有什麼好躲的?
「沒信心。」只想快點逃命去的彎月點點頭,丟了話就走。
遭人看扁的燕吹笛咬著牙,「不給面子的女人……」不講義氣,每回都溜得不見人影。
撤離危險區域躲到外頭避風頭的彎月,在走得夠遠之後,她抬起一掌扳手數算著時間,而後,她半挑著眉回頭看向那座新蓋不久的丹房,並致上哀悼的目光。
轟隆!
夜半平靜的山頭猶遭五雷徹底齊轟過一回,夜空中還點綴了朵朵燦爛的煙花。
裊裊餘音在草原上徘徊不去,猶如燕吹笛心底深處最悲涼的泣音,彎月深表同情地幽幽一歎,邊搖著頭邊轉身踱回那座被炸掀了房頂的丹房前,靜看著某位失敗者,又再次頂著一張似被黑炭抹過的黑臉、一頭仍冒著白煙的亂髮,以及一身被炸得東缺一塊、西少一截的衣衫走出丹房。
她一手掩著嘴,遲疑地拖長了音調,「你……」
「是爐火的關係。」雖然外表狼狽又慘烈,燕吹笛還是很堅持他的煉丹技術沒有問題。
她仍想進諫,「我認為……」
「給我死了那條心,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棄!」一記冷眼登時激向她,他殺氣騰騰地怒瞥著又想搬出那套放棄勸白的局外人。
「我想,定是藥材不好的緣故。」順著他風頭轉的彎月,只好替他找台階讓他下。「你要不要再換一種試試?」反正誰也改不了這頭騾的脾氣,而他又這麼愛拿性命冒險犯難,既然他說什麼都非把那顆要給某人吃的鬼丹藥煉成不可,那就讓他繼續再當丹爐下的烈士好了。
屢試屢敗的燕吹笛。板著一張臉,二話不說地自袖中掏出一張單子拎至她的面前。
「我這就去找。」逮著開溜借口的彎月,趕忙在他又開始遷怒前收下藥單。
「不急。」他瞧了瞧她看似疲倦的臉龐,邊以袖擦著黑炭似的臉邊交代,「難得回來,今晚就住下吧。」「好。」
「彎月。」他又叫住她,並在她回過頭時,好奇地看著她的臉龐。「聽說,軒轅岳將雷頤放出來了,你想不想見他?」被這突來的消息怔住的彎月,想了想,半晌,扔給他一個令他皺眉的答案。「我和他不熟。」
「不熟?」瞪她離去的燕吹笛,氣結地搔著發,「你們是同一塊鐵石造的好嗎?」
*******************也許是人間待久了,她漸漸染上人類的惡習。
對於那些她以為早已經忘記,實際上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的往事,有時,她會有種惦念的感覺,就像是個老朋友,會在夜深時分跑出來與她敘敘舊。
她還記得,那是個大雪的冬夜,狂嘯的風雪彷彿要將天地吞吃,那一年,燕吹笛叛出師門,攜著她來到天問台……「你要放了我?」
「我要一把厭倦殺生的刀幹嘛?」
被困數千年,這是她在重獲自由後,所聽到的第一句話。不知道……軒轅岳對雷頤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坐倚在窗畔欣賞月色的彎月皺了皺秀眉,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些關於雷頤的事了,事實上,在燕吹笛提到這個名字前,她幾乎快忘記雷頤的存在。可無論她再怎麼遺忘,她與雷頤身上所相系的血脈、類似的遭遇,卻不能教她給遺忘。
關於他們起源的傳說,在眾界流傳著各種說法。
他們原本是塊埋藏在聖域地底深處的鐵石,自天地混沌起就已存在,那時天地各界紛擾,以神、佛、鬼三界最是為劇。三界在交戰了數千年後,各有倦意,皆渴望和平的到來,但又害怕任何一界會不放棄一統眾界,因此為了彼此制衡,在三界的授意下把他們從聖域地底掘出,交由火神以火神之火,以及三界的法力將他們煉出,並為他們冠上「神之器」的名稱,打算用他們這集合了三界法力的神之器作為和平的信物,也借由他們來制衡虎視眈眈的三界。經過千年修煉,他倆分別修成了刀靈與劍靈,進一步褪去了刀劍的形體而有了人身,當三界察覺刀靈與劍靈法力日益強大;為免日後將會無法控制他們,於是三界將他們的靈體再次封回刀劍之中,讓他們成為神之器永封在神界。
但除了人間之人外,三界之中,亦存有貪念者,自那名貪者將他們從神界盜出後,她便開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她的第一任主人,是鬼界中欲取代鬼後的修羅,利用她在陰間殺死冤魂無數,只可惜,在將鬼後拉下後座時功虧一簣。
她的第二個主人,是個甚想一統江湖、號令天下的凡人,拿著她在江湖中殺出一片腥風血雨,殺出個武林至尊的寶座來。
第三個主人,是個奉命討伐各國,以助主上完成永昌國業的大將,帶著她走遍各處沙場,遇久攻不克之城,或焚或屠;遇敗陣軍民,或坑或斬。
第四個主人、第五個主人……在燕吹笛得到她前,她不知這幾千年來,她究竟曾經歷過幾任主人,而此時的她,已不再是那柄由火神所煉出來的神之器,數千年來的風霜與鮮血澆染在她的身上,她已不再保有神聖之名,反倒成了眾界眾生求之不得的殺之器。
至於她為何會淪落到燕吹笛的手中,說起來,這還得感謝他的前任師父皇甫遲。
自認門下的兩名愛徒,乃人間無處再覓的龍鳳,因此皇甫遲認為兩名愛徒所用之器,理當應是神之器才匹配得上他們的身份,故特意為他們找來了一刀一劍,即是傳聞中由火神親手所鑄的兩件神之器,給了燕吹笛的那柄刀,喚作彎月,叫雷頤的劍,則是給了他的師弟軒轅岳。
這是數千年來,她頭一回與雷頤重逢。
皇甫遲雖是將他們給了兩名愛徒,但皇甫遲深知,在這兩件神器裡,分住了可以號今天下刀劍的刀靈與劍靈,為免刀靈與劍靈將會脫離刀劍之身在人間為非作歹,以往,歷代各刀主與劍主皆將他們封印在刀劍之中,故而照做的皇甫遲,亦在他們身上下了個束縛之咒,企圖將他們永遠困在刀劍中供愛徒使用。
其實,要解咒並不難,難的是貪念。
歷任得到他們的主人,皆為能擁有神之器而瘋狂,脫離不了貪念的主人們,從無一人願放開他們,只想永遠地將他們據為已有,而皇甫遲,就是看中了貪念這一點,特意在他們身上下了個咒,咒有刀劍之主若是心中無名無利、毫無殺意,更願主動解咒放開他們,他們才有可能重獲自由的一日。但,她終究還是遇上了個淡泊名利、毫無殺意的燕吹笛,直至今日,她還記得當時他臉上那副鄙視的模樣。我要一把厭倦殺生的刀幹嘛?
對能讓他名揚天下的殺之器不屑一顧?且在得到她之後,他也沒有半點統御人間或眾界的慾望?
這是她數千年來僅遇的怪人,但,卻也是僅有的好人,是個她再等數千年,也等不到另一個的好人。因此即使在她重獲自由後,她仍願意承認這個主人,她亦願意依他的要求,為他做任何他希望她代辦的事。嬉飛過草叢間的流螢,在四暗的原上,宛如流過原上的一串螢星,正與夜空間橫渡的星河襯映,被散著發倚靠在窗畔的她,在往事中浮沉之餘,不免又再次回想起一張模糊的面孔。一張,數千年來,她力勸自己必須要遺忘的面孔。
點點不知愁的流螢,在窗外恣意歡鬧,也許是感受到她的意緒,它們來到窗前,在她的目光下織組成一張臉龐,提醒著她,那些還殘留在她心中的想念。她看了,忍不住屏住了氣息,不願回想反手合上窗扇。
猶記古老辰光中,桃花在星群與月亮的吟詠下落瓣無數,桃花樹下……房內的燭火孤獨地搖曳,將她孤單的身影拉映在素自的窗紙上,她低首看向自己這雙傷跡斑斑,不知曾斬去多少性命的雙手,回想起有著與她截然不同的際遇,數千年來仍保有神之器聖名的雷頤,她黯淡地垂下眼睫。
異域的風霜,年年復年年吹打在她的身上,一張張貪婪的面孔,一幕幕生生死死的過往,根植在她的靈魂裡取代了一切、出入她的骨血中不能分割,令她早已不再是她。
這教她如何去見他?
自很久以前起,她就已不是雷頤所知的那個刀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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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是否曾見過你?」
日正當空,午時的陽光過於毒辣,行至野店歇腳的雷頤,獨坐在店內一隅喝著水酒,但就在他才嘗了兩杯之時。一名不請自來的老者,來到他的桌畔與他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