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綠痕
經他這麼一說,本已停止淚意的玉琳,豆大的淚珠再次滑下面頰,「那裡不是物品的家……他們眼裡只有你,永遠也不會有我……」「玉琳……」擁著哭到在他懷中的玉琳,六神無主的聖祺,手忙腳亂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夾著悶雷在天邊喧鬧了好一陣的密雲,在照亮大地的電光縱橫過天際後,終於釋放出綿密大雨,點點拍打在屋簷上,滴滴清脆,像極了,一顆芳心碎裂的聲音。
第七章
他很想念她的聲音。
自雷聲響起的那日後,聖棋已有好一段時日沒再聽過玉琳的隻字片語了,往常每日都會在醫館裡幫忙抓藥,或是四處跑來跑去的她,近來也鮮少踏出房門,日日,只是將她自個兒鎖在房內消沉過日。試了數回,卻怎麼也無法說動她的聖棋,決定暫時收起醫館,趁天氣難得放晴,帶她出門走走散散心,順道去找一下發動了所有土地公與城隍爺,卻始終都找不著的申屠令。與她雙雙走在城外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走在她身後,放任她四處走動,但始終把她擱在視線範圍內的聖棋,在因風吹拂的搖曳碧草間瞧她孤單落寞的背影,他益發覺得,因他之故,外表看似開朗樂觀的她,其實只是在小心翼翼地掩飾傷口。以往她的脾氣,總是像西北雨一樣,來得快也去得快,總是下過就算了,但這回她卻持續消沉了這麼久也不見起色,可見他的一言一行,對她的傷害確實很深。若是不仔細去想,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發覺,在神界數不清的歲月裡,他從沒見她開心過,她永遠都是低著頭接受責罵或是挨打,在那日她開口告訴他之前,他根本就不知,因他,她不快樂了幾千年。現下,他知曉了她為何渴望擁有人身,也明白了,為何心性似野馬的她,在神界總是待不住。其實這些他原本都有機會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親近她的他,也應當比誰都清楚她的心事,但他卻沒有,因他太過糊塗,也因她藏得太好,雖然說,偶爾,他還是會看見她眼裡不經意洩漏出來的落寞,但他卻不知它的來由。可能是受七情六慾的影響,又或是現下的她才是原本的她,放棄了壓抑與在他面前努力掩飾,不再惺惺作態地體現出不想讓他看到的真實,除去了偽相後,她雖然還是那個玉琳,可卻像個碎布縫製的人偶,水亮的大眼不再神采奕奕,愛笑的臉龐也不再出現開朗的笑靨,喜歡像只雀般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她,已經好一陣沒再對他說上一句話了,而總愛賴在他身旁,他上哪就跟到哪的她,也不再似以往那麼黏人。心疼、自責,種種因她而生的感覺,難名以狀地深刻堆壘在他的心房裡。與其說是他不習慣這等她製造出來的冷清寂寞,倒不如說是,以往他太將她所給予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等到真正失去,他才清楚,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原本就該擁有的。可能就是因為他擁有的太多了,所以他從不覺得,少了一兩樣會有多可惜,因此他才會不懂珍惜,不像樣樣都擁有得太少的她,只能夠捉住她想要的,她便會緊緊珍藏著不放手。或許在他的眼中,她偶爾會像個孩子,可他不知,其實他也是個被寵壞的小孩。當草原上落下了幾滴雨點,看了看天色,發覺就快下雨的聖棋,匆忙牽著玉琳的手趕至林間避雨,在林間走了一陣後,他找著了座遭獵人棄用的打獵小屋,才牽著她走進小屋,再也等不及的大雨,頓時像盆遭上天踢翻的水,傾盆而下。坐在昏暗的小屋內,聖棋與玉琳肩並肩一塊瞧著外頭壯盛的雨勢,屋外細密不間斷的雨簾,澆淋在大地上,所有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悄然收回目光,無聲看著身旁沉默了一日的她,此刻正傾耳聆聽雨滴拍擊在簷上的叮咚輕響,一抹揮不去的暗影籠罩在她的面容上,讓他覺得,心中的她,如同雨中的大地一般,愈變愈模糊。眼看一時間這場雨似乎沒有收勢的打算,走了一日的玉琳,有些倦累的蜷縮起四肢,縮躲在角落裡打算歇息,聖棋見了,先是起身走至屋裡清出一塊較乾淨的地方,打理好後,再拎著她一塊至那上頭坐著。在她習慣性地埋首在他的懷中睡去時,他恍然地覺得,遭他遺忘的往事又重新回到他面前了,數千年前他們一樣,只有彼此時他們,總是窩在一塊睡,相互依偎。相互提供彼此溫暖。抬起一掌,細細輕撫著她黑亮的發,低首瞧著閉眼睡在他懷中的玉琳,他已漸漸習慣變了模樣的她,她的眼眉、她緊閉的唇,自陌生到日夜相處過後的熟捻,這些都已變成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切,在明白了她暗自壓抑的心情後,那條遭她劃開來的鴻溝,一夜之間,不再那麼寬廣無法橫越,她甚至就在他觸目可及的近處,只要他伸出手,即可捉住彷彿就要走開的她。她的眼淚,她臉紅的模樣,她在他面前展現的喜怒哀樂,這些來到人間後才出現的種種,早已取代了以往他在神界時對她的記憶,但不同的是,在神界的那些,他的心,不會因此有半分痛感,可人間的她,卻讓他遭一些不該出現的感情牢牢鎖住,會為她擔心難過,也會為她悸動失措。不知是在何時,拍撫著她人睡的大掌,輕巧巧地走離了它的原處,來到她的小臉上,點碰過她的睡顏,撫過他總是會想回味再三的紅唇,待他發覺自己正在做什麼後,不再感到愕然的他,只是抬手靜看著那只洩漏他心事的手掌。修長的指尖,離開了她的臉龐後,感覺有點依依,他先是撫著自個兒的唇,再回到她的唇上,半晌,低首看著這一切的聖棋,投降地歎了口氣。七情六慾?
是他在這方面的慧根跟她的一樣強嗎?他居然覺得,這門嚴重違反神規的學問,對常被她譏為呆頭鵝的他來說,其實,一點也不像個難題。屋外雨聲依舊,暮色漸暗,聖棋將懷中熟睡的玉琳攬得更緊些,將面頰貼靠在她溫熱的額上,隨後也閉上眼,與她一同入夢。隱藏了全部氣息,棲躲在遠處密密生長的山芋叢下避雨的申屠令,在又觀察完他們一日的種種後,遭受空前挫折的他頭痛地以兩手掩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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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在日出時分,成了晨底間的草葉上一點露。
獨自站在小溪畔迎接旭日東昇的玉琳,眺望著遠山山稜下的暗影,在乍升的朝陽越過山頂後,遭炫目的晨輝逐走了夜紗,林草地間懸綴的點滴雨露,在日光鋪向大地時,晶瑩透明得有若玉珠。在水目四處遊蕩的王琳眼中,那一顆顆懸在葉間的雨滴,都靜映著記憶裡,聖棋那張回過身看向她時的臉龐。不知何時起,她已經很習慣以站在他身後的角度來看他,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地方。那日在馬府裡對他怨訴的每句話,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段窩在心底已生根的心事,她原打算這輩子都不告訴他的,誰知道那日怒火一往腦上衝,她就一籮筐的全都倒了出來。也罷,說了也好,總好過她得時時刻刻在他面前扮假,裝作她根本就不在意他們之間那段從沒改變過的差距,以及……她的自卑。她習慣性地輕扯著指尖的紅繩,感覺那份細細密密的痛感由指稍緩緩漾至心坎。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世上,並不是只要有努力就一定能夠有回報的,即使她有心向上。她根本就不該忘了,他並不是一潭會止定在原地等待她的死水,他會走,會動,更會讓她再怎麼追也追不上,縱使她曾向自己發過誓要急起直追,可他們卻永遠保持著一段她縮短不了的距離,再怎麼盼、再如何想,深有自失之明的她知道,她改變不了這個永遠。因此,她開始學習對自己撒謊,騙自己並沒有動心,她並沒有在乎他們之間的差別,她更沒有……沒有愛上那個她永遠也追不上的他。在不停地欺騙著自己的同時,他享受者眾神的榮寵,而苦苦追趕著的她,則在暗地裡備受七情六慾的煎熬。這就是永遠?為什麼從來都不會有神覺得,永遠這個字眼可怕得好空洞?在那無止境的仙神生涯裡,日子就是這樣恆久不變地一天過一天,而她永遠也到不了他的永遠,她的永遠,就是只能站在雲端遠遠的那一邊,仰起頸子、抬起臉龐,嚮往地瞻望著站在高處永不會與她在一塊的他。陷入過往糾纏的思緒,遭打斷了半晌,一張過近的面孔,遮去了細灑在玉琳臉上的朝陽,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的她,愣張著明媚的大眼,與不速之客眼鼻相對地靜瞧著。「想拿掉手上的東西嗎?」同樣討人厭的熟悉語調,再次刺進她的耳膜裡。「求我的話,我可幫你。』他偶爾也會破破例助人為樂的。「你………」認清這張令她新仇舊恨,霎時全都回籠到她腦袋的臉龐後,眼中怒火熊熊燃燒的王琳,奈不住地直發抖。「討厭。」申屠令故作嬌羞地一手撫著頰,含情脈脈地朝她眨了眨眼,「想念我嗎?」「想念……」咬牙切齒的玉琳,想也不想地就朝他鼻梢揮出一拳。「想念得恨不得能咬你幾口!」「就憑你的道行?」輕鬆閃過的申屠令,笑挑著眉,一手指向腦際,「抱歉,你的這裡還差個幾個千年呢。」開玩笑,若不是有備而來,誰想找這只吞過舍利的獸?「什麼意——」猶不解話意的玉琳,話未說完,在一股刺鼻的氣味傳至她的鼻尖時,慌忙掩住口鼻。「你施毒?」申屠令笑吟吟地抬起一指,「就是這個意思。」不能正面衝突,那就只有采迂迴進攻啦。雖說只是短暫地吸嗅了一會,但不過多久,不敵毒性的玉琳即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兩手撐按著地面急速地喘息,她怒揚著眉,不甘心地瞪向連著兩回都設計她的申屠令,同時直在心底罵自己呆,早該在看到他時就加以提防。「這玩意,我就先替你拿下來吧。」絲毫不受所施之毒影響的申屠令,心情愉快地在她身旁蹲下,抬起她的右手,邊說邊替她取下那條繫在她小指間,無論她用盡任何法子也取不下來的紅繩。「還給我!」只想拿回紅繩的玉琳,按捺著一身的不適,朝他的胸坎擊出一掌。只想速戰速決的申屠令,在她的掌心抵達他的胸口前,在她的腹間回報以一記快拳。「咳咳……」嗆咳不止的王琳,痛得差點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