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綠痕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響,她循音看去,就見蹲在她身旁的嘲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手臂,滿臉饞相的他,正努力地克制不要讓自己的口水流出來。
她無力地一巴掌推開他的臉,「拜託你也別表現得那麼明顯…」他是想等會用這一臉嚇人的模樣把屋裡的人都嚇跑嗎?
「他們何時才會開門?」等得不耐煩的嘲風,整個人趴在門板上,努力地想往門縫裡看去。
才想伸手拉回他,並告訴他要有點耐心的喜樂,在手一磋到他背後的衣衫時,她發現她竟忽略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試問,有誰在要飯時穿得比大富人家還要好?瞧他這一身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打扮,簡直就是財神爺座前的金身童子,他全身上下只差不會散放出刺目的金光而已。給他穿著這一身來乞食,是想讓他們先吃一頓閉門羹後,再讓餓極的他索性救急的把她給啃下腹嗎?
「把衣服脫了換上這套。」她一手點點他的肩頭,忙把出門前廟爺爺替他們帶上的包袱打開,自裡頭拿出一套廟爺爺的舊衣。
「為什麼?」嘲風一手捏著鼻尖,一手拎起那團皺得像是醬菜外表髒污得早巳分辨不出顏色的衣裳。
「因為換上了就會有飯吃。」喜樂哄小孩似的說。
很容易騙的嘲風,當下寒寒竄竄地馬上換起了衣裳,三兩下就把身上的外衣給脫扔至一旁,在他連裡頭的衣裳都想脫掉時,她忙阻止他在她眼前把自己脫個精光,替他把那套舊衣穿上後,她再收拾起一地可以換不少銀子的衣裳。
他嫌惡地扯著衣領,「臭臭的。」
「再臭也得穿,你要有職業道德。」其實對於廟爺爺那套臭得早該扔掉的衣裳,她也是不太敢恭維,不過就算是臭,他也得勉強湊合湊合。
「衣著和職業道德有關?」為了吃什麼都可以忍耐的嘲風,轉叫間腦袋裡又塞滿了一大堆的疑問。
「當然。」她邊說邊把他束髮的頭冠拆掉,弄散了他的髮髻後胡亂地撥一撥。「你要是因為穿著而壞了我的生意,那麼咱們今天就沒飯吃了。」
他的兩眼直往上看,「髮型也有關?」
「整個儀容都會影響到你的乞食量。」她乾脆以最現實的結果,來提醒他事情的嚴重性。
受教的嘲風聽了後,忙不迭地直向她點頭表示明白,而盯著他打量的喜樂,雖然覺得他的打扮都已合格了,可就剩那張臉她無法,搞定。面對那張雖然不俊帥,可是卻富貴逼人,且方正得太過有型的臉龐,她歎了口氣,轉身在一旁民家所種植的盆栽葉片上抹了抹露水拍濕了他的臉,再彎身傾向前抓了一把街上的塵泥,專心地為他打扮了起來。
「這裡的飯會比較好吃嗎?」充滿期待的嘲風隨她在他的臉上塗塗抹抹,滿心滿腹想的念的都是之後能夠享受到的美食。
「可能吧。」她挑起一抹黑泥抹過他的鼻尖,「有得吃就不錯了,我從不挑食的。」這個行業本來就是靠人臉色吃飯,只要能夠餵飽肚子就好了,至於能夠吃到什麼,倒是其次。
「我也不挑食。」他開心地笑了,孩子似地迫不及待的以兩腳踏點著地板。
她欲哭無淚,「我情願你能挑嘴一點。」現在她只希望和他相處久了,她的下場會比那個被他吃到只剩渣渣的木魚好一些。
「有動靜。」他忽地豎起雙耳,警覺地回首看向身後的大門。
喜樂忙推著他站起,不忘向他叮嚀,「裡頭的人快開門了,記住,待會不要發問,只管照著我的話去做就成,明白?」
「明白。」努力學習的嘲風很順從地對她頷首。
「乖。」她忍不住嘉許地拍拍他的頭,發現有飯可以吃的時候,他比一條家犬還要聽話。
沉重的木門,在他們的期待下緩緩開啟,開門聲嘈雜的音律驚走了樹梢上的鳥兒,住在大戶裡頭的府內總管,在打開門想讓人出去打掃時,訝異地看著等在門前的一男一女。
他皺著眉,「這麼早就來?」這年頭的乞兒怎麼愈來愈勤快?
「大爺早!」喜樂漾開了一張笑臉,聲音洪亮地向他請安,邊說遣將腰給彎了一半。
「早早早……」總管隨意的應著,揚手示意府裡的下人去拿些東西給他們吃。
「鞠躬!」發現同伴文風不動的她,用力打在他的背上要他跟著一塊做,「哈腰!」嘲風半彎著腰問:「這是專業姿勢嗎?」
「囉唆。」她以口形示意他別多話,再換了張笑臉低聲向總管道歉,「不好意思,他是新來的,還沒把規矩學好。」
總管不語地盯審著這個新面孔,在這條大街上住了這麼多年,怎麼好像從沒見過這張臉孔?
「說話呀。」感覺氣氛沉悶下來的喜樂,忙以肘撞撞身旁的同伴。
嘲風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要說什麼?」
「說些討吉利的吉祥話。」喜樂儼然就像名盡責的好老師,按部就班地教起他乞食的方法。
討吉利的吉祥話?
嘲風直皺著兩眉,在心底反覆思索著到底該說些什麼話才算是人類愛聽的吉祥話。不一會兒,他憶起從前蹲在廟簷上時,曾經看過朝中的大臣來廟裡進香,那一大堆跟在後頭奉承阿諛小官們,嘴裡都念著些什麼?
他挺直了腰桿大聲念出:「雲起,泱泱不度不變。風湧,萬世卓然不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這一類的。
四下無聲。
好半天,門裡門外的人都靜靜呆望著這只搞不清楚狀況的獸,沒有人聽得懂他嘴裡念的既八股又文諂諂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抱歉抱歉……」喜樂的臉上堆滿了僵笑,一手壓著嘲風的頭頻頻向總管致歉。
「我說錯了什麼你要向他道歉?」自認為說得很好的嘲風,又是一頭難解的霧水。
「閉嘴,學著點。」她對他眨眨眼,清了清嗓子後大聲地唱頌而出:「恭祝府上閤家日日慶歡愉,福祿連連又綿綿,一路福星破荊松,半生壽業隨月長,祝福祝壽如蔓枝,月增福祿年增壽!」
笑得合不攏嘴的總管,立即揚手差來下人提著府裡吃剩的飯菜,在分食給她之餘,總管還額外給了一些打賞的賞銀給她這嘴甜的乞兒。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喜樂笑開懷地拉著嘲風一塊向他大聲致謝,直到門裡的人把大門關上為止。
「為什麼你說的行,我的就不成?」人一走,嘲風立即不滿地撥開她的手站直了身子向她抗議。
「因為你太貼近虛幻層面了,當然不成。」正在點算著手裡的砷銀有多少的喜樂,笑咪咪地把許久都沒有過的收入,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放好。
「不可以虛幻?」怪了,那些說得比他還虛幻的官員們,怎麼就能靠這些話一路往上爬?
「還嚴禁現實。」端著飯菜盛得滿滿的大碗,心情大好的喜樂是有問必有答。
他愈聽眉毛愈是打結,「連現實也不行?」怎麼向人要個飯也有這麼大的學問?
她朝他伸出一指,「只能是理想。」
「規矩真多……」他邊說邊搖頭,赫然發現原來這種行業沒有點口舌還真的不行。
「反正花花轎子人抬人,你只要說得動聽、諂得恰到好處大概可以了。」她無所謂地朝他擺擺手,兩眼直擺在眼前香噴噴的飯菜上。
他又是一陣喟歎,「太深奧了……」
哪有什麼深奧啊?
「要來的東西不深奧就行。」她白他一眼,走到角落坐好,餓呼呼地瞧著就要進到她腹裡的美食。
也被香味喚醒了飢餓的嘲風,很快地來到她的身旁坐下,口水流滿地的瞧著那碗乞食得來的成果。
「擦一擦,多難看啊。」喜樂偏首看了他一眼,而後受不了地騰出一手以袖擦拭著他嘴邊流出來的口水。
「咕嚕。」滿臉興奮的他嚥了嚥口水。
有先見之明的喜樂,在他衝上前一口吃掉她的成果之前,舉高了飯碗轉過身防範,以免待會這碗飯就全進了這個大胃王的胃裡,但,他那雙如影隨行的視線卻像附身的鬼魅一直貼附著她。
她忍不住回頭,「你真的很餓嗎?」
嘲風並沒有開口,只是用棄狗般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瞧著她,令她的心頭當下就拉起警報。
不可以,不能這樣,這是不公平的。
不要用那種可憐兮兮的模樣勾引她的同情心,比起昨兒個才啃掉廟爺爺手中那顆雞屁股的他,現下她這個餓得快前胸貼後背的女人遠遠比他還來得可憐。
「我餓了……」他可憐地扁扁嘴,一手悄悄拉著她的衣袖。
柔柔軟軟的央求聲一抵耳裡,喜樂就算再怎麼有堅持、再怎麼飢腸肚餓也立即兵敗如山倒,沒辦法,她無法拒絕這種無辜祈求的目光,誰教她是個女人?天生母愛就氾濫。
「喏。」心痛的喜樂,將手中的飯碗轉讓至他的手裡,再自懷中摸出一雙筷子給他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