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綠痕
手中還拿著水瓢澆水澆個不停的聶青翼,在聽見娘親一如往常的嗚咽哀歎後,不情不願地微微停止了手邊的動作,回過頭看著這個又想來阻礙他澆水的人。
染意遲搖頭再搖頭,「咱們院裡的盆栽就剩那麼幾盆沒被你給澆死,求求你就高抬貴手,不要再散播你那過多的愛心好嗎?」要是連這幾盆宮中欽賜的盆栽也被他給澆死,那麼他在風藻宮裡當官的爹回來時,一定不會饒了她。
每日清晨的這個時分,滿腦子就只有為花澆水這件正事大業的聶青翼,依舊專注地為擺在地上的盆栽澆水,在澆完捅中最後一瓢水後,他才瀕洋洋地回過身,習以為常地說出他一貫的理由:
「它們看起來很渴。」天方破曉的時刻,正是花草樹木吸收天地靈氣的最佳時分,他得趕在這個時間好好照顧它們。
「渴?」她無力地瞪大眼,一手指向天際,「麻煩你抬頭看看,天上那個正落下來的東西是什麼?」
陣陣寒意襲來,白茫茫的天際間,淒清颯冷的北風將紛紛降下的雪花吹舞得恣意飄揚,細細密密地掩蓋了大地,好似將這銀妝的雪色世界鋪上了細白綿密的厚重毯子,將冬季深藏在那如絮飄下的雪光銀花裡。
「雪。」聶青翼抬首看了看,繼而兩眼懷疑地瞟向她,「老娘,你的眼睛出問題了?」雪下得這麼大,她卻看不出來?
「有問題的是你!」染意遲忍不住掐緊他的頸項,「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子?大雪天的,你在澆什麼花?」
她這個兒子真的有毛病,從小到大愛玩水戲潮她都隨他去了,可是他這愛澆花的舉動不但二十六年加一日的不改,而且他還相當不挑季節、不撿天候,時間到了就準時地來院子裡報到,根本就無視於他所澆下的泉水,因為天候過於寒冷又在盆栽上結凍上一層冰。每日每日下來,那些盆栽所累積的冰霜已是厚厚一層,就跟他石頭做的腦袋一樣,任什麼也敲打不入。
聶青翼撥開她的手,慢條斯理的為自己說起冠冕堂皇的借口。
「一日不澆澆花、灑灑水,我就覺得雙手犯癢,而且連帶的會使我癢得渾身難受不對勁。」若是清晨少做了這個動作,他不但會覺得一整日都不安心,他的手還會獲得難以控制,為了讓他有著美好的一天,他非得做這個動作不可。
「造孽啊!」染意遲不勝敵吁地聲聲長歎。「為了止你的癢,那些花兒死得多無辜……」她沒事生出這個植物殺手做什麼?他們家有再多的盆栽也都會因他而死於非命。
「沒別的事的話,我去別院澆水了。」聶青翼視若無睹地掏掏耳朵,拎起一旁的水桶,打算再去府中的另一個庭院,也對那些盆栽展現他的關懷。
她一把扯住他的腳步,「等等,我有事要通知你。」
「什麼事?」他愛理不理地回過頭來,不認為有什麼事能夠比他正要做的事還重要。
「你明日午時要去城門那邊的逢仙樓接個人。」染意遲按著他的肩頭,臉上帶著絲絲笑意向他交代,「記住,那個人對你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親自把她接回來。」
「對我非常重要?」聶青翼狐疑地揚高了劍眉,「我要去接誰?」怎麼老娘今天的笑容看來就是一副陰謀樣?
「就是你表姨的表妹的表舅的表外甥女……」她頓了頓,拚命想著正確的名稱,「嗯,不對,又好像應該是你表舅媽的那個什麼……」
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親戚!
聶青冀翻了翻白眼,一掌沉重地按在她肩上,「請簡稱表妹。」
「嗯,也就是你的表妹。」她點點頭,馬上從善如流地改口。
「然後呢?」只是一個遠房親戚要來這而已,他倒看不出這對他有什麼重要性。
她笑得亂不懷好意的。「然後就是她。」
「什麼然後就是她?」聶青翼意看她的笑容愈覺得毛骨悚然,感覺自己的預感正在成真中。
「她就是你的未婚妻,逢絳棠。」
「未婚妻?!」他復愣了半晌,隨即陰森地將十指扳得喀喀作響。「老娘,你私下幫我定的?」
「嘿,別說為娘的老糊塗作風不開明。」染意遲在他翻臉前趕忙撇清關係。「我可從沒有趁著你年幼無知的日報幫你定過親,你的這個未婚妻,是你自個兒指來的。」
他訝異地張大嘴,「我?」他哪可能做過這麼沒大腦的事?
她搖頭晃腦地幫他回溯起事情的真相,「當年你那個表妹的娘曾來咱們府裡作過客,那時正好適逢她妊娠,而你大約是三四歲的年紀吧,見那個姨娘的肚子圓滾滾的,就和鄰家的孩子一塊瞎起哄,說什麼非得玩玩指腹為婚這遊戲,你愛玩的結果,就是為自己指來個未婚妻。」
聶青翼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的表情許久,在發現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說謊的跡象後,他忍不住低下頭恨恨的瞪著自己的手指,直怪自己當初幹嘛雞婆的指來一個未婚妻。
他只挫折了一會,馬上就遷怒地把箭靶指到她的身上。
「當時你怎麼不阻止我?」
「我試過了。」染意遲無奈地攤攤兩掌,「但你的騾子個性比你老娘還頑固,不但非指不可,還說長大了也非肚中的娃娃莫娶,所以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你自作孽了。」
聶青冀不當一回事地聳著肩,「就算我曾做過那種蠢事好了,兒戲般的婚事誰會當真?」沒憑沒據的,要他承認並接受這件婚事?
她滿面笑意地指著他的鼻尖,「你。」當年把這件婚事最是當真的人,就是他。
「我?」他怎麼可能會蠢到那種程度?
「哪,把這上頭寫的東西給我看清楚。」染意遲自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絹,將它攤開拎至他的面前。
「這是什麼?」聶青翼緩緩傾身向前,楞楞地睜大眼,一個頭兩個大地看著上頭歪歪斜斜的筆跡,以及一旁用墨漬蓋的手掌印。
「當年你指婚時親手蓋下的鴛盟契。」她一字一句地向他介紹,並看他的頭上好似飛來了一片黑鴉鴉的烏雲。
他的眉頭頓時攢得緊緊的,「我那麼小就懂得把自己賣了?」果然是年幼無知啊,但就算當年他是吃飽太閒,他也不必做這種事來消遣自己呀。
「是啊,有時候我還真懷疑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笨兒子。」染意遲也是感慨得很。
此時聶青翼所有閒散的心情急速地轉為惡劣,整張俊容顯得凝重無比。本來,他還有點心情想把這件事當笑話來看,但這下人證物證俱在,想賴也賴不掉,更別說那個未婚妻已經上路來找他了……難道說,他什麼都不能做,就只能看著燙手山芋送到他的面前來?
開什麼玩笑?他當年或許是蠢,但他現在可不蠢。
「老娘。」聶青翼轉了轉眼珠,一改前態親熱萬分地搭著她的肩頭,「我看,不如咱們就把這張破紙撕了,然後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如何?」小時候做的事他才不認,他可不想讓自己的未來就栽在一張破紙上頭。
「現在想反悔來不及了。」染意遲將他的笑臉推得遠遠的。「你的未婚妻、我的兒媳婦,她明日就會來咱們這投靠她的未婚夫,你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頭說你不想娶她。」
聶青翼不甘心的掙扎著,「當真一點反悔的餘地也沒有?」
「沒有。」她又潑他一盆冷水,聲音裡隱隱透著警告,「往後我還想在親戚前面做人,所以別指望我會讓你毀婚,你娘丟不起這個老臉。」
他還是很不死心,「打個商量行不?」
染意遲兩手環著胸,再度對他搖頭打回票。
「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擔。」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嘖嘖……
他歎息連天地垂下頭,「當年我幹嘛那麼雞婆……」
現在他終於深深體認到沒事找事做的下場是什麼了。
她淡淡冷哼,「不只是當年。你從小到大都很雞婆。」
在這座金陵城裡,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多事雞婆的男人。
聶青翼無心去聽她的奚落,頭痛無比地撫著額,憂心起自己現在進退不得的處境來。
也不知那個表得很遠的表妹長得是圓的還是扁的、脾氣是好的還是壞的,要是在見到她時不滿意,可以退貨嗎?還是他大可不必理會娘親的顏面,乾脆把臉皮裝厚一點,告訴那位表妹純粹是誤會一場,來個抵死不認當年那件糊塗帳?
不過依他老娘超級愛面子的脾氣來看,他若是就這樣把事情一推四五六,想獨善自己落得一身輕的話,他娘會先把他痛扁一頓,然後再綁著他去逢仙樓接人,接著不理會他的任何抗議,直接架著他去拜堂成親……
他轉過頭仔細地盯審著她的表情,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目瞭然的濃厚警告意味後,在他心底的最後一線希望,也只能在她笑得過度開懷的笑容中悄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