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綠痕
指尖緩緩滑過那最費工時所繡出的雙喜綵鳳,朝雲微偏著蟯首,看那綵鳳被絲絲的金線,一釘一縷的困綁在艷紅的綢料上,不能動彈、不能遠飛,終要變成一隻凡鳥停擱在人間……
在她見過湛藍的天際之後,他們要怎麼叫一朵不願止歇的浮雲停留在這裡?
朝雲忿忿的,用盡全力撕毀這精緻美麗牢籠下的產物,奮力撕碎那些所有捆綁著她的牽繫,將它撒了漫天滿地,一地的凋零。
「師姐!」捧著其他嫁衣入室的暮靄,在那片片飄零落碎的碎衣中驚訝的低呼。
朝雲一手抄起桌上的浮霧劍,伸手推開她疾步的往外頭奔出去。
「師姐,你要去哪?」暮靄連忙放下手中的嫁衣,趕緊在她的身後跟上。
朝雲飛快地奔跑著,像一支被疾射出弓弦的箭,直登至恆山頂上的問劍峰。
起風了,嘶嘯的風聲掠過她的耳際,站在北嶽恆山的天頂至高處,寒意直朝她而來,她雙腕間柔白色的水絲拂袖迎風翻飛,颯颯的,似是撿翅的音律,急速飛掠的浮霧竄過她的四周,幾乎將她融入卷肆來襲的雲海裡。
站在風中雲裡,朝雲低首看著手中的浮霧劍,冷青色的花翎劍柄上,細細鐫刻著她的名,拔劍出鞘,雲形雕紋的晶瑩劍身在直指青雲之際,反射在劍身上的銀白流光,霎時逼退雲朵流霧,在日暮的光曦裡急急飄散退去。
但劍再好,她也是孤單;武藝再高,她所要的人也不會在她的身畔,用那雙執著的眼眸再看著她……是不是只要她把仇恨放下、把劍放下,那麼她就可以拿回她所失去的?她就能再過著在山寨時的日子,只在北堂傲的身邊做一個受他珍寵的雲朵?
她不假思索地奮力將浮霧劍往天際一扔,將它扔下山崖裡的繚繞雲霧中,讓來不及阻止的暮靄被她的舉動嚇白了臉龐。
目送著浮霧劍的墜落,在這向晚時分,西邊的天際,綴滿了艷麗炫人的浮光雲彩,一波波的,在被染上了色澤的藍天裡滑動,眼看天地就要變色,逐漸回到那沉寂的夜色裡,朝雲忍不住想要挽留那最後一分的美麗,那最後徘徊在她耳際的誓言。
等我,我會去找你……
閉上眼,她仍可清清楚楚地,在她的心中勾繪出北堂傲揚眉瞠凝她時的模樣,或是他冷肅著一雙眼眸,什麼也不顧忌地揚劃著他手中臥龍刀的姿態,她記得,他總愛微微勾揚著嘴角,朝她露出她永遠也不解其意的笑意;他俯身佔有式地將她攬在懷裡,在她耳畔流淌的沉沉氣息……
「師姐,你怎麼了?」喘息方定的暮靄,怯怯地站在她的身旁抬首看著她,一點也不明白她這麼反常的舉止所為何來。
朝雲酸楚地微笑,「我找不到我自己。」
「找不到自己?」
她伸出手,指向遠浮在西邊峰嶺處的白雲,指向那個有北堂傲存在的方向,晶瑩的珠淚串串滴落她的面頰。
「我的心,遺落在雲朵的那一端。」
「師姐,你……你別哭啊。」暮靄六神無主地拉著她的衣裳,不知該拿這個從未掉過淚的師姐怎麼辦。
在溫熱的波水中,朝雲發現,她不只會為北堂傲落淚,她的淚,只為他而流。
※※※
餘日落得很快,北堂傲在酩紅的雲霞中,仰首遠望北邊的天際,在那片已染上了夜色的晚嵐裡,他見不著一縷雲朵。
自他恢復了武功又重新握起臥龍刀後,整座山寨的山匪們,便陷入一陣滔天的恐懼裡,人人自危地閃避興師問罪的北堂傲。
把事情捅大而且惹毛了北堂傲的西門烈首當其衝,在沒有人伸出援手的情況下,被迫與他纏鬥了一個晌午,接著跑不掉的靳旋璣,又陪他打到天色昏茫的日暮時分,才讓他捉回收前有武功時用勁使力的熟稔感覺,真正覺得以往的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別看了,你的那朵雲不在天上。」靳旋璣又喘又累地坐在一旁,邊說邊檢查被這個不留情的弟弟給弄傷了多少傷處。
「她何時出閣?」心情較為平定的北堂傲,在昏亂的腦中找回了理智,開始在心中計劃著他該怎麼去實現他給朝雲的諾言。
「盟主大會的前一日。」覺得天色愈來愈暗,也逐漸變得寒冷,靳旋璣在回答完他後就準備進去屋子裡取暖歇息。
臥龍刀在眨間之際,已勸勸地擱在他的脖子上頭,不疾不徐地拉回他的腳步。
北堂傲沉聲的命令,「教我漩璣劍法。」現在能夠幫上忙的,也只有這個剛認的哥哥了。
靳旋璣不敢苟同地看著脖子上的刀子,「北堂弟弟,你向來都是這麼請人教你劍法的嗎?」哪有人這樣強迫人家上梁山的?
「你教不教?」他微轉著刀柄,以不容拒絕的眼神瞪著他。
「教你是可以……」靳旋璣歎息連天的提出疑問,「可是你不是使刀的嗎?你會用劍?」
他坦白地承認,「不會。」
「不會你要我怎麼教?」靳旋璣怪異地揚高了兩眉,覺得有點狗急跳牆的他,好像已經沒有什麼理智。
「我可以從頭學起。」北堂傲卻是對自己信心十足,並且已經為自己擬定了目標,「我要在盟主大會開始的前一日學成。」
靳旋璣直搖著頭,「不可能的,就算你的天資再怎麼聰穎,要學這套劍法,最少也要……」這又不是什麼能速成的事,不要說別人,光是他這個內行人,就已經花了十多年在鑽研這套劍法上,這哪是他這個外行人想學就立刻學得成的事?
「別廢話了。」北堂傲不耐地打斷他,並且朝他伸出一掌,「把旋門賦給我,我可以先練心法。」
「呃……」一提到旋門賦,靳旋璣的表情就顯得很心虛。
「快點拿出來。」他又是一陣催促。
靳旋璣猶豫了很久,在考慮到北堂傲的脾氣之後,一把將懷裡的旋門賦交給他,就馬上轉身心驚膽戰的想先走一步。
「慢——著。」將旋門賦翻沒幾頁的北堂傲,在他想要落跑之前冷冷的出聲。
「不、不要這樣嘛……」靳旋璣害怕地回過身來,看他臉上的表情果然如預料般變得很可怕。
「你耍我?」北堂傲危險地瞇細了雙目,把手中那本人人搶破頭的天書拎到他的面前。
他很用力地搖著頭,「沒有啊。」怎麼每個弟弟在一看到這本天書時都說一樣的話?他真的沒有欺騙他們的感情啊。
「沒有?」北堂傲氣岔地將書冊擲到他的臉上,「這是什麼玩意?」
「價值十萬兩黃金、五嶽各門各派都搶著想練、你之前拚命想要得到的旋門賦劍語。」靳旋璣慢條斯理的把臉上的書給扒下來,並為他介紹起這本被用來扔人的書是有多麼搶手熱門。
北堂傲還是很懷疑,「你沒撒謊?」怎麼傳聞和現實的落差這麼大?那本破破爛爛的天書,真的是他之前一心想得到的旋門賦?
他無辜地點點頭,「千真萬確,這真的是老爹親手寫的旋門賦。」
「這種東西你自個兒留著看。」北堂傲不再指望能靠那本天書摸索出什麼漩璣劍法,不恥地把那本到手的旋門賦又送回原主的身上。
「那你是不是不學了?」靳旋璣興高采烈地挨在他的身邊問,很希望他也順便打消之前的那個念頭。
「沒有那本書也無妨,由你來教我。」很可惜北堂傲卻是堅決無比,不但依舊要學,而且還要他來親自指導。
「我不是說過……」
他定定的開口,「我只要學七成。」
靳旋璣納悶地皺緊眉頭,「七成?」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願意只學這麼一點而不學完的。
「七成就足以打敗她了。」他並不需要那一整套天下第一的劍法,此刻也沒有時間去苦練那麼多,他只要能夠勝過一人就行了。
靳旋璣略有所悟地問:「你想要打敗韓姑娘?」
「這些年來我想要得到旋門賦,就是要她輸得心服口服。」北堂傲坦然地道出他追逐這套劍法的起始原由。
「你們又變回仇人了?」不是才依依不捨的互道別離嗎?他們兩人怎麼又要刀劍相向了?
「不。」北堂傲緊握著拳,「我只是要得到她對我的認同,我要得到她。」他才不要照著西門烈的說法,就這樣上恆山去搶親,他寧可在有了萬全的準備的把握後,去恆山贏得她的心讓她自己跟他走。
「該不會……」靳旋璣訝愕地張大嘴,恍然大悟地問:「你們打了這麼多年,就只是因為你想得到她?」難道,這個才是他們年年打、時時斗的真正原因?他會找她比試,才不是為了什麼師門的仇怨?
「沒錯。」若不是為了她,他才不會想盡辦法想得到旋門賦,更不會三不五時地去找朝雲的麻煩。
他迷惑地搖著頭,「我不懂……」是不是恆山這裡的人都這麼怪?所以才會有這種愛之深、打之烈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