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綠痕
「王爺,咱們進不進去?」冷天色走回他的身旁,憂心地看著他心事重重的臉龐。
鐵勒收回漫遊的心緒,在心中把要對母后說的話思索了一會,深吸了口氣後拾級步上宮階。
守在殿門前的宮人們,在鐵勒即將步進殿內時,齊身橫擋在殿前攔阻他的腳步。
「王爺,娘娘不許你……」
鐵勒朝他們冷森一瞪,不怒而威的氣勢立刻將他們嚇退兩大步。
「還不快去通報?」冷天色在宮人白了一張臉不知該怎麼辦時,揮著手催趕著其中一人。
在宮人張皇地跑向殿內時,早料到即使通報也會被回絕不見的鐵勒,也同時邁開腳步朝殿內的寢殿走去,無視於殿內一干紛紛瞪大眼瞧著他的宮人們。
被迫前來通報的宮人,在通報了掖庭後,原本緊皺著眉心不肯答允的掖庭,在想趕走他時,不意在見到大步朝這走來的鐵勒時,連忙來到寢殿內匍跪在皇榻前,向病臥在床的西內娘娘請示。
「啟稟娘娘,刺王求見。」
「不見!」不假思索地,紗帳後的西內娘娘立即回聲駁斥。
掖庭為難地看著身後,「但……」
「母后。」已然來到寢殿內的鐵勒,站在榻前淡淡地啟口。
她揚高了音量,「我說過不見你!」
「關於父皇的口諭,兒臣已自行定奪。」無論她聽與不聽,打算把話說了就走的鐵勒,逕自道出來意。
西內娘娘聽了氣息猛地一窒,忽地一改前態地伸手揭開紗帳。
「你想怎麼做?」他……他已經決定好了?
鐵勒繼續道出:「依父皇口諭,進攻北武國一事,兒臣勢在必行。」
「你……」西內娘娘震愕地瞪圓了眼眸,「不許你摧毀北武!」
他瞇細了眼,「母后情願兒臣違抗父皇旨意被父皇革去一切?」她分明知道,不從聖意的話,他會有什麼下場。
「不,我更不許你違抗你父皇!」她更是勃然大怒,嘶啞的吼向他後,一時氣息不順,兩手撐持著榻面頻頻喘息。
一旁的冷天色,不可思議地轉首看向她。
「那……那王爺究竟該怎麼做?」簡直就是無理刁難,不能這樣又不許那樣,她也別讓鐵勒這般無從選擇吧?
鐵勒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因憤怒而漲紅的面容,他發覺,他從沒像現在這般清楚地看過自己的母后。
不只是方纔她話裡的不為他設想,近三十年來的歲月裡,她甚至也下曾說過愛他與否,她還是這麼自私,這麼的……無視於他。他明明就知道的,在她的眼裡,就只有故國與父皇,他這個皇子則不曾存在過,他怎會想在她身上索求什麼母子情分?
自生下他後就不看過他一眼的她,是多麼地想為父皇再添一名皇子,好藉此討得父皇的歡心再獲獨寵,就連父皇要將年幼的他送至軍旅時,她也沒有出聲反對過,當然,她也和父皇一樣對在沙場上的他不聞不問,在他因此而受傷過太多回後,她刻意疏離與視若陌路人的作法,他早已看淡並命令自己別再去在意,也已經對此毫無感覺,只是,直至今日他還是很懷疑,她怎能為獲得父皇的愛,拋棄自己的骨肉如此徹底?
「我不是顆左右為難的棋子。」鐵勒定定地凝視著她的眼眸,決定無論她是否同意,他只為自己。「今日我來,不是想徵求母后的同意或指示,我只是來告知。」
「告知什麼?」西內娘娘邊喘息邊抬起頭。
「聖命難違。我將在近日整軍出發前往北狄,在與鐵騎大軍會合後舉兵進犯北武國。」
她的瞼孔當下青白交錯,「你……」
冷天色擔心地直拉他的衣袖,「王爺……」在這節骨眼上,他幹嘛說得那麼直?
見她順不過氣來,鐵勒的心不禁一軟,猶豫了許久後,他跨步上前,才伸手向她,想為她拍撫順息時,她卻猛然抬起頭來,眼底的恨意如潰堤江水。
「你這孽種……」她氣弱游絲,雙眼憤毒,枯瘦的指尖顫顫地指著他,「當年生下你時,我就該親手掐死你的……」她的下半生早已因他而毀,現在,他還要讓她想回去的家國因他而破,若是當年不生下他,那麼也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冷天色震驚地倒抽口氣,半晌,他鼻酸地別過臉。
她……她怎能夠說出這種話?她知不知道,她的這句話將傷鐵勒多深?就連外人聽了也會為鐵勒感到心酸,她怎可以這樣待鐵勒?那是她的親兒子呀。
鐵勒的手怔在空中,無限悲涼在他的心底悄悄蔓延。
經這一擊,即使他原本還對她存有一絲冀望,此刻也都化為烏有,被她徹底的焚盡。他怎會忘了,在他放棄父皇之前,他最早放棄死心的人,就是她。
他麻痺地轉過身,「兒臣告退。」
西內娘娘十指深深陷入楊上的錦被裡,她緊咬著唇,看著這個只要一踏出宮去,不是讓她的故國被毀,就是讓她因子拖累而西宮娘娘之位再也不保的背影,在他轉身消失在門邊時,她的淚水匆如泉湧。
「娘娘……」不知該怎麼辦的掖庭怯弱地出聲。
「出去,全都給我出去!」她失去理智地掃下榻上所有的東西,將眼前所能見到的東西搗毀砸碎,將一室的人都給嚇了出去。
聆聽著身後傳來陣陣清脆破裂的摔打器皿聲,鐵勒不回頭地快步疾走。
「王爺……」冷天色邊跑邊跟在他的身旁試著勸慰。「王爺,娘娘定是傷心過度或是病糊塗了,你別把她的話當真。」
鐵勒木然無言地大步走下宮階,腳下的步子愈走愈快,也踏得一步比一步重。
是真、是假,他心中有數,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找個地方躲起來療傷,其實在來思涼宮前,他就該知道所得到的結果會是如此,他根本就不該來走這一遭。
「冷將軍!」
冷天色霎然止步,回首遠望著跪倒在宮階上朝他放聲大叫的掖庭。
「娘娘她……」掖庭連話都還未說完,便已掩面痛哭失聲。
鐵勒猛然回過頭,在她的哭聲中,隱隱約約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心房匆地狠狠一刺,在他意識到時,他已拔腿朝殿內飛奔。
「王爺!」也知道大概出了什麼事的冷天色來不及攔下他。
景色匆匆在鐵勒的身旁倒退排掠,未至寢殿,裡頭已是此起彼落的哭號聲,使得他愈是靠近,他的心便愈是擰擠撕絞地作痛,在排開齊跪在寢殿外頭的男男女女後,他在寢殿門口處猛然定住腳步。
懸浮在寢殿中,那一雙著白襪在空中來回搖晃的小腳,令他驚悚得遍身打顫,轟轟的心音直在他耳際作響,他動作極為緩慢地仰起頭,視線一點一滴地往上挪移、再挪移,倏然間,他的眼瞳空洞地瞠大。
「娘娘……」同樣也抬首看去的冷天色失聲地掩住嘴,錯愕之餘,兩腳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鐵勒顛顛倒倒地退了幾步。
深深懷念故國,更愛父皇的母后,在這兩難的局面下,她的選擇,就是讓他獨自去承擔罪人之名?
而更讓他痛心疾首的是,至死,她也不愛他。
望著繫在白綾下飄蕩的母屍,鐵勒受不了這個打擊,轉身瘋狂地覓路奔逃,淒厲嘶啞的狂吼聲,轉眼間響徹整座思涼宮。
「王爺!」被驚醒的冷天色急急站起身追去,並因他痛徹心扉的吼聲,不住地掉下淚來。
***
「公主,求求你去跟王爺說說吧,他下能繼續這樣不吃不喝了。」冷天色哭喪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在戀姬的面前不住地請求。
戀姬緊斂著黛眉,「他連我也不見。」她也想去勸勸把自己關在大明宮宮閣上的鐵勒,可是無論她在閣外怎麼對他勸說,他就是不開門。
已經三日了,距離西內娘娘自縊已有三日,為免此事刺激到父皇的病體,朵湛下令西內不許透露半點風聲,這些天來,西內眾臣為了西內娘娘的喪事在大明宮內來來往往,所有的事宜全由朵湛一手張羅安排,唯獨鐵勒不見蹤影,他甚至也不到靈前守靈,這不僅讓人人心中起疑,就連她也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我看……」他自告奮勇地拍著胸脯,「就由我去把王爺拉出來,然後由你去開導他。」
「不行,我怕他會殺了你。」也不知鐵勒目前的心情是晴是陰,她還無所謂,別人就難保鐵勒會不會拿來出氣。
「那……那該怎麼辦?」冷天色的瞼垮了下來,坐困愁城地低垂著頭。
戀姬想先弄清楚原委,「那天,西內娘娘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回想起西內娘娘在榻上所說的那席話,冷天色便不由自主地屏住氣息,他趕緊垂首面地,以阻止自己的表情洩漏半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