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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綠痕

    「王爺,可否請你給我一點小小的協助?」冷天色轉了轉眼珠子,隨後討好地對他陪著笑臉,「請你……皺個眉頭好嗎?」

    被人纏了數日,心情早就不悅到極點的鐵勒,立刻擰起兩道劍眉,原本就覆上十層寒霜的俊容更顯得陰森,當下嚇壞了一票打算黏過來的鶯鶯燕燕,就連想做媒的大老們也被嚇得落荒而逃。

    冷天色佩服地低喃,「真是有效……」就知道這個方法收效迅速確實,比什麼法子都管用。

    「這裡交給你。」在下一波與宴者靠過來前,鐵勒下考慮後果地站起身。

    冷天色當下如臨大敵,「交給我?」他有沒有說錯?

    「我要回宮。」他頭也不回,逕自在人群中清出一條路來,無視於身後一幹錯愕人等。

    「慢著,王爺……」攔人不力的冷天色,掛著一張忽青匆白的臉,不曉得該怎麼收拾他留下來的殘局。

    邊走邊趕人的鐵勒,在甩不掉黏人蒼蠅般的朝臣後,他索性回眸憤然一瞪,成功地懾住他們後,他放棄回到大明宮的園道,繞遠路地改走向一旁僻靜的樹林,才步入林間不多久,在動搖的草木問,他聽見陣陣悠揚的琴音。

    他腳步一頓,不解地皺著眉。大明宮的樂官早已撤下,是誰在彈琴?熟悉的曲調徐徐在風中飄蕩而來,那一弦一音,聽來是如此熟識,就像是……是戀姬。

    鐵勒腳下轉了個方向,不再急著回宮,反循音在園子裡找起人來,聆聽著愈彈愈亂的琴音,他有些心急地加快了步伐。戀姬有心事,自她的琴聲中他聽得出來,她又藏了不想說出口的心事,她是怎麼了?方才在席上見她還好好的,怎一會就變了?

    未到音源處,尖銳琴音進起,扎耳刺人的斷音顫動了空氣,寂寂地在風中迴盪,鐵勒怔了怔,拔足奔向餘音裊裊處。

    她是何時按斷琴弦的?戀姬茫然地凝視著被斷弦割傷的指尖。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她不明白胸口這陣鬱悶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今日來這見久未返京的鐵勒,她是很高興的,她也很樂見他總算是為自己著想力抗父威,可是此刻這種驅之不散的漫心刺痛,誇人心肺。

    這種感覺是從何時開始的?從他出現在花園遠處的那一頭?還是他沒有過來東內的席間看她?或者是當那個女人白皙的玉手,搭上他臂膀的那一刻起?

    漫天的黑影匆地遮去了她頂上的燦陽,她回神地抬起螓首,鐵勒近在面前的臉龐,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聲音驀地凝結在她的喉際,她發不出聲,震愕地看著他拉過她的手指,俯首以唇吮去上頭沁出的血珠。他濕潤的唇,輕吮著她的指尖,那種溫暖親暱的觸感,令她渾身泛過一陣顫抖,激躍的心房匆地狂奔了起來,一聲又一聲地拍擊著胸口,當他的舌尖不意掠過時,她燒紅了秀頰,燙著似地急要收回手。

    血勢猶未止,握著她指尖的鐵勒拒絕鬆手,在感覺到她的拒意時,他起頭想向她解釋,卻意外地看見一張失措的小瞼。

    此刻的她若是失措,那麼他便是張皇。

    鐵勒靜看著這張久違多時,總讓他在漫漫長夜裡憶起的玉容,曾經壓抑下的妄念再次被勾曳而出,像張被撒下的網,將他緊緊攏住。

    他知道,自己正措手不及地一腳踩陷進了那個多年前的圈套中,它來得太快太急,令他毫無掙扎的餘地,就連抵抗的力氣都來不及蓄起,只能這樣一點一滴地沉陷進去。

    林間的暖風自他們倆間吹過,好似某個始終糾結著的心結遭人解開了,他的思緒突然變得很清晰。

    在今日之前,他曾在下意識裡責怪著臥桑,為何要對他設了個圈套來讓他的心浮動,但如今,他不再怪臥桑,因為即便是臥桑盛了個圈套來到他的面前,那又如何?只要小心避過即可,但他為何避不過反深陷進去了?那是因為他「想」。

    想得太多,冥冥之中,是即非、非即是,似假亦似真,這兩年來,他不斷在心頭掂量著它在他心中的真偽,到頭來,它竟因此而成了個「真」。

    這圈套,是他讓自己掉進去的。

    他不想反抗,就想這般放縱自己下再回頭,因為在他眼中,她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小妹,她是個女人,讓他充滿了無限綺想和渴望的女人,想擁有她的念頭喧囂鼓動著,催促著他前去將她擄獲,占為已有。

    在他深邃如墨的眼瞳下,第一次在他面前,戀姬想要躲藏,渴望能避開這個曾與她最是親近的男人。這次他的出現,沒有如常的關心問候、沒有溫煦的笑意,他只是看著她,定定地,用一種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著她,他的目光陌生得令她心驚。

    也許是指尖的顫抖洩漏了她此刻的心情,鐵勒瞬也不瞬瞅著她的眼眸終於動了動,刻意地,他看著她的眼眸,執起她的纖指將它送進唇裡,慵懶緩慢地吮去上頭的血漬,而她,則緋紅了一張小臉奮力地抽回手,不敢再讓他持握。

    四下無聲,漫著青草香氣的林間很安靜,可是戀姬的心房卻尋不到片刻的安寧,只因為,在這天她終於察覺到,年少稍縱即逝,已成為記憶的過往,再無法追溯尋回,所有的記憶已在歲月中改變,無一例可避,即使是他們也一樣。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往事是一顆隨風的塵埃,早在天地間無聲飄逝而過,他再也不是從前的鐵勒,而她,也不再是她。

    ***

    朵朵煙花照亮了大明宮的夜空,魅夜明亮如晝。

    接連著三日三夜後,賞春宴已至尾聲,在這晚,聖上與太子親臨大明宮,三宮娘娘與眾皇子也到場與宴,出席的百官將素來冷清的大明宮擠得水洩不通,放眼處處,淨是人聲喧嘩、杯影燭光。

    她受不了這種場合,她迫切地需要透口氣。

    在沁悠的協助下,戀姬總算是自折騰她的宴上脫身,不必再繼續扮演著十公主的角色,與那些她見都沒見過,也不曾有過往來的高宮女眷或是皇親們敘舊寒暄,長年不返宮的她,在這宴上,除了她的兄長們和三位娘娘外,她一概不認得,天曉得,她就連父皇的模樣也都有些生疏。

    所有參宴者,都集中到人聲鼎沸的雲霄殿裡,也因此,紫宸殿外的花園顯得格外安靜,戀姬揉按著久站過度的雙腿,在園中的石椅上坐下,終於有個機會好好喘口氣。

    這三日來,她的日子很難熬,不只是因那些煩人不止的吵嚷宴席,也因那名她想躲避的人。

    會想躲避鐵勒,除了時間帶來的那份她無法跨越的疏離戚外,更因鐵勒看她的那雙眼眸,他那種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令她心慌,她說不上來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可是這感覺卻不討厭,她也不怎麼排斥,或許是因為,不是同母所生的鐵勒從小就不在她的身邊,加上他又長年在外,因此對他,她總沒有什麼兄長的感覺。

    兩年不見,他的外表有些改變了,不同於其它兄長們的斯文俊美,他的輪廓深邃立體,一雙醒目的黑眸變得更加狂放燦亮,舉手投足間所散放出來的沉穩與冷峻,壓倒性地贏得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讓她的心房……微微悸動。

    這讓她感到害怕,她因此變得膽小,不敢面對他。

    她怕,她下再將他視為兄長;她怕,那份無時不刻不惦著他的感覺,正是因某種情悸而產生的。她甚至無法與他在同一個地方同處,因為她的雙眼,總會背叛她的意念游離至他的身上去。

    伴隨著響亮的煙硝聲,煙花七彩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臉龐。戀姬抬首望向天際,天上正熱烈地慶賀著一如人間,璀璨綻放的火星在點亮幽暗的夜空時,映出天際層層厚厚的雲朵,當花火無聲隕落,四下光影隱去時,在遠處宮燈微弱的光線下,她看見了那道這三日來她一直迴避著的身影。

    望著朝她走來的鐵勒,她沒來由的覺得心虛,彷彿多站在他的面前一刻,方纔還未散去的思緒就將被看穿似的,讓她下意識地轉身想跑。

    「別亂跑。」手長腳長的鐵勒,輕鬆地自她身後將她擁住,免得她在幽暗的林子裡撞著了什麼。

    受困在他的懷裡,戀姬無法平定下劇烈跳動的心房,在她急急想離開時,他緩緩收攏了雙臂,十指交握在她的腰間「指傷好些了嗎?」他俯下身在她的耳畔低問,面頰幾乎碰著了她的。

    霎時,回憶如潮水般地灌入她的腦海,回想起那日他吮著她指尖的模樣,戀姬便不由自主地燒紅了面頰,他溫暖的鼻息,不時吹進她的耳裡,在他的臉龐輕輕摩擦著她的髮鬢時,她伸出手覆在他交握的掌上,情急地想解開他的束縛,但他卻收得更緊,令她怎麼也拆解不開他執意緊握的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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