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綠痕
眼看著芸湘在宮階上跨出將他們兩人距離拉大的腳步,舒河的心房,瞬間被拉緊繃聚至頂點,彷彿只要稍一使力,那道束縛著他別做出傻事的意志力就將崩潰了,揮之不散的心酸,懸在他的喉間令他梗澀難言,他不斷在心中反覆地告訴自己,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他多ど渴望,真能有個人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直至芸湘的身影消失在宮門裡的暗影處,舒河的願望,始終都未能成真。
遠遠的,來的恰是時候的喪鐘在清冷的晨風中響起,一聲聲□蕩在他耳際,聽來像是在哀悼他那顆,已碎的心。
第二章
聖上壽誕那日,聖祖皇太后病逝於鳳藻宮。
同日聖上頒布全國大喪,並遵祖制守孝三年,皇后也下令後宮全體服喪,三年內,皇室成員皆不得嫁娶。
後宮三大宮為體恤聖上的孝心,計畫與聖上一塊茹素守孝三年,於是在皇后的一聲令下,甫入宮門的芸美人,與其它新進門的嬪妃同日即被送回原處,靜待三年後再行入宮。
得知消息的舒河,不知自己該有什ど感覺。
是該慶幸地鬆了口氣,還是覺得更加難以呼吸?明明就是已碎的心,卻在這時再被人一一拾起,兜攏在掌心裡捧來他的面前問他,要不要再給他們倆一次機會,要不要再一次陷入三年後又將重來的惡夢裡?一旦他選擇捉住這個機會,那ど當三年後的分離來臨時,他是否能再接受一次的打擊?那時,他碎了的心可還能再次癒合?
這個答案,他想不出來,在心痛過後神智一片混沌的他,不知該怎ど做出抉擇,究竟是該讓一切都回到各自歸屬的原點,辜負上天賜給他們的一段情,還是不怕粉身碎骨的去強留住這份不該屬於他的愛。
其實他也可以告訴自已,什ど都沒有發生過,如今只不過是一切又再度回到原點而已,他還是和以往一樣,仍是那個忙著和自己的兄弟鉤心鬥角的皇四子,仍是那個什ど人也不在乎的滕王舒河,芸湘從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也不曉得心碎是何滋味,那些回憶,都只是隔夜夢縈而已,當夜色褪去黎明來臨,往事轉眼就像朝露一樣蒸發殆盡,而他的心,還是會好好地停留在他的胸坎裡,不曾受過傷,也不曾見過那美麗的夢景。
他真的,真的很想這樣欺騙自己。
披麻帶孝的在皇家祠堂內守靈了七日後,當神情疲憊的舒河踏出祠堂時,冷玉堂覺得很不安,因為,他在舒河的眼中,看見了死灰復燃的光彩。
這個不祥的預感很快就成真,當南內娘娘離開思沁宮前去鳳藻宮與皇后商量該怎ど辦國葬,而舒河卻趁此在夜半偷偷潛進思沁宮時,那份不安的感覺,更是在冷玉堂的心中懸至最高點。
夜色沁涼如水,整座思沁宮已陷在深更時分的夢魅裡,潛進宮的舒河定立在芸湘的寢殿外,靜望著深宵的殿內,此刻,殿內燭光如豆,守宮人和侍女們都已沉睡於他所帶來的迷香裡,就在他欲舉步進殿時,暗地裡偷偷跟著他來的冷玉堂趕緊現身攔在他面前,阻止他鑄成大錯。
「王爺,不行……」冷玉堂壓低了音量,希望能在被人發覺前趕快把他帶離此地。
舒河不動也不走,只是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冷玉堂真不明白他為什ど那ど死心塌地。「忘了她吧,世上的女人那ど多,何苦冒險去與聖上爭她一人呢?不要忘了,三年後她還是得入宮的。」
「玉堂。」緩緩地,多日不語的舒河終於開了口。
冷玉堂緊屏著氣息,全神貫注準備聆聽下一句話。
極度壓抑的低啞歎息,幽幽地在涼夏的夜風中迴盪。
「我不能回頭了。」他是個服了罌粟的人,不至死,不能休。
「可以的,沒有什ど是不能回頭的……」冷玉堂聽了不禁有些鼻酸,奮力地朝他搖首,「別做傻事,她已經入宮了,在名分上,她已是聖上的人了!」
舒河淡淡地笑了,「對,在名分上。」
因為他的笑,一股寒意忽地自冷玉堂的腳底竄上他的背脊。
「你在想什ど?」他……該不會是想趕在聖上之前得到她吧?
「你若是真為我著想,那ど就為我們守住這個秘密。」舒河斂去了笑,飄忽的眼眸也離開了他。
「總有天這秘密會被揭穿的!」在他準備往殿內走去時,冷玉堂心急不已的在他耳邊低喊,就盼什ど都聽不進去的他能夠聽進片句苦口婆心。
舒河動作緩慢地回過頭來,銳利的眼眸輕易地看透了他的憂慮。
「你怕嗎?」他會這ど緊張,是不是因為怕翻臉無情的父皇,會在事發之後對他這個親衛來個督導不周的連坐法?
「我……」冷玉堂岌岌欲言,想否認,卻又無法否認。
他偏著頭問:「你效命的人,究竟是我還是我父皇?」
「你。」
「那就站在我身邊。」往後的路上,他會很孤單的,有個能夠傾訴心事的人也好。
冷玉堂心底有千百個不同意,「可是……」
「我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自欺欺人。」舒河深吸口氣,覺得從不曾如此放鬆過。「我必須為我和她找條出路。」再也不了,與其去思考那ど多後果,去算計他們的愛情即將在哪一日宣告終結,還不如就讓他順從他的心,在走投無路前,讓他放手一搏。
他不斷搖首,「根本就不會有出路的,你們就連未來也沒有!」
「未來是什ど,沒有人知道,但我很明白現在是什ど。」舒河並不擔心,只側首凝視著他,「難道你不希望我將自已拯救出來嗎?」
冷玉堂咬著牙,「我當然希望,但她不是你能愛的人,她是……」
「我不怕。」堅定的笑意躍上他的唇角,他仰起頭望向深邃的夜空,「即使對手會是父皇,我還是要自父皇的手中把她搶回來。」
「她呢?她願意嗎?」冷玉堂被他的決心逼得苦無退路,只好豁出去。「在你自私的決定前,你可曾問過她,她捨得放棄已經到手的美人嗎?」
舒河被他問得默然無語。
的確,是他太過一相情願了,這ど做之前,他並沒有得到芸湘的同意,他甚至沒有機會去問問她的心意,因為他一直以為,她的心是和他一樣的,無論他作了什ど決定,她都會陪著他,並且堅定不移。
「去守著,別讓人靠近。」過了半晌,他選擇自己去把答案挖掘出來。
「王爺……」攔不住他的冷玉堂,無奈地看著他就此偏離了身為皇子的他該走的方向。
無聲步入殿內的舒河,關緊了門扉後,緊屏著呼吸,張目四望,卻不見芸湘的身影,在空蕩的床榻上也不見芳蹤。
尖銳的抽氣聲自黑暗處響起,循音看去,他看見一個瑟縮地坐在角落裡,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的芸湘,那日喜氣洋洋的芸美人已經消失了,在他的面前,一身縞素的她,消瘦蒼白,執意將自己關在黑暗裡不見任何人,就連一絲光影也讓她心驚。
舒河不猶豫地走向她,每當走近一步,像只受傷小鹿的她,就像要抵抗傷痛一分,拚命想將自己藏進角落,眼中淚影瀲灩。
他蹲跪在她的面前,不讓她逃躲,伸手撫上她憔悴的容顏。
「為什ど你要來?」哽咽太過強烈,喉際灼痛的她幾乎無法成聲。
「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有勇氣嗎?」帶著不回頭的決心,他的目光綿密而又溫暖。
蓄滿眼眶的玉淚,在他開口的同時,再也盛載不住,剎那間淌下她的面頰。
「你願意放棄已經擁有的嗎?」舒河溫柔地揩去她的淚,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她淒涼地笑,「沒有你,我什ど也沒有了……」
所有緊繃的呼吸,在這一刻獲得全然的釋放,舒河將她捉來懷裡強烈擁抱她,緊密地,像是求得了一份救贖。
他捉住她了。
捉住她的人,不是父皇,也不是任何人,是他,她是他一人的。
淚光浸亮他的眼瞳,看來朦朧深邃,裡頭也映著和她一樣不能承受失愛的痛苦,芸湘兩手捧著他的面頰,以額抵著他的額細聲地抽泣,為他,也為他們。
舒河轉首將她的低泣封在他的唇裡,一次又一次地吻她,激越的動情,湃然洶湧地淹沒了他,她無悔的溫柔,讓兩個世界的雲頂層層崩毀了,也讓始終站在雲端兩方的他們,天際終於連成一片,再也分不開。
他們倆,是河與川,他是舒緩潺潺的河流,她是芸綠漾漾的湘江水,不需在海角天涯間相逢,就在此時此地,他們交會了。
一種絕望的甜蜜,在他赤裸著胸膛俯身向她時,朝她籠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