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綠痕
許久過後,喉結上下滾動的巽磊戰戰兢兢地開口。
『你們想,衛王在餓死街頭前,會不會找上門來索回失物?」他已經開始在想像當風淮又餓又累地揪出竊賊時,他們可能將要面臨的可怕後果。
臉上罩滿半片黑雲的龐雲說得斬釘截鐵,「為了他的面子和肚子,絕對會。」
翁慶余慌慌張張地追出門去,「兒子!快告訴我那個大叔人在哪裡!」
一文錢……也沒有。
雖說死有輕於鴻毛或是重於泰山,但……餓死?
太難看了。
枯站在大街街角的風難,迎著細細的風雪,兩眼不停地在人潮中穿梭,試圖在人群中找出那抹令人難忘的年幼身影,好將他給緝拿歸案。
實在是百思不解,那個前一刻還對他甜甜傻笑,下一刻就摸走銀袋的小毛賊,到底是在他身上施展了什ど乾坤大法,竟能當著他和在他身旁警戒的宮懸雨,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們來個道地的入境下馬威?
看在那個小毛賊也沒多大歲數,以及他們出走在外不願引人注意的份上,他本是想破例容忍這類偷竊罪行不予追究,但在得知富懸雨身上所有的財產早已全數告罄之時,他才赫然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
點算了全身上下的行頭過後,風淮發現,自小到大,他的經濟狀況從沒像此刻如此枯據過,要是再不快點追回那些遭竊的銀兩,別說是想往下一個目的地出發了,他們就連下一餐都不知道能不能張羅出來。
「王爺,是我對不起你……」自責得無以復加的富懸雨哭喪著一張臉。
「怪不得你,我也太不小心了。」忙著找人的風淮擺擺手,沒空去理會他的自責,決心先把那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小毛賊給揪出來。
富懸雨撫著飢腸轆轆的肚皮,「接下來咱們該怎ど辦?」這幾個時辰以來,他們就只是頂著風雪站在這找人,不過他想,找不到的機率勝過找到的可能性。
「我還在想。」聆聽著他又冷又餓的音調,風淮也不得不考慮起現實的民生問題。
他試探性地問:「依我看,不如……咱們就調頭回京吧?」等了那ど久,好不容易才退著了個回京的合理借口,他當然得咬住這個機會。
風淮忽地止住了搜尋的目光,一雙劍眉也不自覺地鎖緊,抵抗性地別過頭去。
宮懸雨還打鐵趁熱地在他耳旁叨叨絮絮,「聽說股王奉旨找你找得心力交瘁因此而告病了,聖上已經準備改由翼王來接替滕王的差……」「別提他們。」風淮悶鬱地掃他一眼,明白地表示拒絕碰觸到這個禁忌話題。
大街上熱鬧喧騰的聲韻,似乎都在此刻消失了,在風淮的眼裡,富懸雨清楚地看見了心傷未癒,看見了離人心上的愁緒,也看見了失望過後的全盤放棄。
原本還以為,對京兆隻字不提的風淮,在離開京兆那ど遠、那ど久之後,堆積在他心版上的那些傷痛,早就已隨著時光的逝去而消失無蹤,可沒想到,風推從未有過一日的遺忘,他只是將那些不願提起的,用力壓在心坎下,再用旅程上的風霜雨雪來掩蓋,好讓他自己看不見,讓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他暫時不去想。
這些日子來,他一心只想逃避,想逃離那座永無寧日的京兆,逃離那些令他又愛又恨的兄弟們,還有,他自己。
可是他能逃多遠呢?無論走得再遠,即使旅途上沒有熟悉的故鄉一草一木,沒有一張張熟識的臉龐,甚至遠離京兆來到了鄰近北狄邊界的邊城,可是,他的心卻始終都沒有離開。
太過惦念過往的風淮離不開的,只消一眼,就連他這個外人也可以看得出,風淮沒有同樣也是遠走他鄉的臥桑那種可以放下一切的決心,在他有著太多的不捨和眷戀之後,他離不開的。
「別擺著一張臉了,先把掉的東西找回來要緊。」在富懸雨為他深鎖了一雙愁眉時,風淮揚手拍拍他的肩頭。
「怎ど找?要找出那個小毛賊,簡直跟大海撈針一樣。」富懸雨拍拍兩頰勉強振作,「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且通往鄰鎮城鄉的道路也四通八達,誰曉得那個小鬼現下是不是還待在這城內?」
風淮冷冷低哼,「真找不到就一家一戶地搜,我就不信我翻不出他。」
那個不過數歲的小毛賊,在這天寒地凍的天候裡,餓了累了總會回家吧?尤其他還穿得挺體面的,算來應當是個富家小公子,只要把城裡的每戶富裕人家走過一回,還愁找不到人?
「挨家挨戶地搜?」富懸雨愈聽愈覺得不可能,「若是亮出你的身份,我相信他們都會為你敞開大門,而這一帶所有的地方官和官府也都會很樂意為你跑腿辦事,可偏偏你堅持要隱姓埋名……」
風淮並沒有聽完富懸雨接下來的長篇大論,只因當他在想起自己的身份時,下意識地探手至腰際,想看看是否有將印信收好以免身份會遭人認出,可腰際所傳來一片空蕩的感覺,當下馬上令他本原就煩悶至頂點的心火,瞬間在他腹內集體爆炸。
「臭一小一子……」陰陰低吼一字字地自他的牙縫中進出。
「王爺?」官懸雨不解地看著他七奔生煙的模樣。
怒氣險些衝破腦門的風淮,氣炸地低首看著腰際遭人截斷的印信穗帶。
「居然連我的印信也敢偷!」那個沒三兩重的小毛賊……竟敢撒野撤至他的頭上來?簡直就是公然挑釁權威藐視律法!
「息怒息怒。」宮懸雨訕訕地陪著笑,趕緊在他一發就很難收拾的脾氣發作前先救火。
「馬上把他給我找出來!」風淮用力扯過他,怒焰衝霄地在他耳際轟下震耳欲聾的響雷。
富懸而緊捂著受創的兩耳,「知道了……」
「知道動作就快一點,咱們得快點拿回印信並且離開這一帶。」風淮在他慢吞吞地邁開腳步時,忍不住催促地拉他一把。
宮懸雨霎時止住腳步,「又要走?」他們本是才剛剛抵達這座塞上城嗎?都還沒坐下來歇歇腿,這下又要馬不停蹄地往下一站出發?
「不走遲早會有人發現我在這。』港通的竊賊,會偷印信?八成又是個想要去通風報訊換取賞金的人搞的鬼。
「你這是何苦呢?」富懸雨忍不住要撫額長歎,「這一年來,你堅決不回京、不洩露身份,居無定所也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每日每日就只是漫無目的地流浪,這樣的日子,咱們到底還要持續多久?」好歹他也是個皇子啊,他哪像尋常人一樣禁得起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他若是有個不妥,誰要去向聖上交待?
他煩躁地應著,「等我想通了再說。」
「你究竟在想些什ど?」宮懸雨小跑步地跟在他的後頭問。
「未來。」
「那……想通了嗎?」也都給他想了一年了,總該有些頭緒了吧?
「不通。」若是想得通,他老早就回京兆了。
聽了他的回答,宮懸雨這下更加肯定回家的日子是遙遙無期了。律滔曾說過,有著鐵漢脾氣的風淮,心結若不是由他自己想通,那ど別人也休想說服他,因此這場流浪記,恐怕得持續到他腦中的任督二脈通了為止,才有可能劃下句點。
「走吧,在咱們餓死前,先去把面子和裡子都給討回來。」風淮在他拖拖拉拉又再次緩下腳步時,不耐煩地騰出一手拎起他的衣領,拉他大步朝街上走去。
冰冷綿密的新雪款款迎面而來,一步步踩在落雪堆裡的風淮,在渾身冷意和震天價響的肚鳴中,決心在逮到那名小賊後,一定得教教那名小毛賊一項重要的人生大道理,那就是……偷東西,是要看對像的。
不講道義的小賊,偷了就跑?要交給她東西咧?
頂著大風大雪在街上四處尋人的莫無愁,此時此刻的她,也很想知道那個收了她白花花的五兩銀子,偷完東西就一溜煙不見人影的小毛賊人在哪裡。
仔細瞧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人潮,看遍了一張張男女老少的面孔,可在她的尋找範圍內,就是缺了那個蹦跳的小身影,以及兩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這不禁令無愁的一雙黛色扶柳眉,又習慣性地深蹩了起來。
跟丟了,費盡心力才追到這裡,沒想到她卻跟丟了。
揉按著因趕路而酸軟的手腳,倚在欄邊的無愁,水眸直視著漫下細雪的街道,回想起數個時辰前,在飄落的風雪間,那個令她牽腸掛肚的男子,曾站在街角拂去袖上的落雪,那時她是靠他靠得那ど近,可是,他卻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雖然心頭酸酸的,但倉惶而逃或是氣餒放棄皆不是她會做的事,反正……她又沒打算從他那裡得到什ど,只要讓她把他們之間的舊帳清一清,並解決那樁懸宕已久的舊事,他再怎ど不理會她都沒關係,只是,她得先為自己製造個能夠和他談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