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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綠痕

    奪妻之痛、喪名之辱,誰能忘懷?在冠蓋雲集的婚宴上遭人搶婚,他更不可能雲淡風清的就將以往的恩怨一筆勾消、前嫌盡棄,即使是這陣子來他表現得寬容大量,讓朵湛真的相信他是為投明主而棄私情舊怨。

    楚婉一手揭開幕帳,仔細地看著長信侯在席間為朵湛斟酒的模樣。

    他笑得是那樣地愜意滿足,像是隱藏了某種快樂般,專注在公事上頭的朵湛和一旁的冷天色都沒察覺到他的笑意,在朵湛遲遲舉盅不飲時,他還笑意盈然地殷殷勸酒,並站在席側盯著朵湛的一舉一動。

    為什麼他笑得那麼開心?為什麼他要拉下面子去伺候朵湛?為什麼,他那麼執意要朵湛喝下那盅酒?

    在腦中的疑惑凝聚成一種解釋不出的心慌時,暗湧的波濤在她的腦中逐漸成形,令她的心跳有些失措。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楚婉心中有數地望著長信侯的身影,恍然地有些明白他今日在殿上所為種種的來由,可是又不能確定,她看不出人們藏在胸坎底下的那顆心,但,如果更如她所想呢?

    若是真如她所想在朵湛欲把手中的酒盅湊至唇邊時,楚婉飛快地自幕帳後走出來到朵湛的身後,將酒盅從他手上拿過來,他詫異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她輕聳香肩拿著酒盅想離開,卻因在眾人質疑的目光下走不開。

    沒有準備,也不多加深想,為了不讓人起疑,她仰首飲盡那盅酒,而後又若無其事地自席間退開。朵湛沒對她的舉動聯想那麼多,不一會又轉回去繼續聆聽大司馬所提供的計劃。

    楚婉在退至殿內一隅時,她清楚地看見,長信侯瞼色一變,笑容在唇邊僵止隱去,臉色驀地變得蒼白。

    她猜對了。

    只是嚥下了喉、入了腹裡的那盅酒,卻是覆水難收。

    為了證實她心中的疑惑,這代價,不是她在事前所能預料到的,同時也不是朵湛所能承擔的,她真的無意如此。

    酸楚的淚泛在她的眼眸間,緩緩淌滴下她的面頰。

    看不到了,攜手走出大明宮、襄王府那一池的蓮、白首偕老、太平盛世,她都看不到了,那些茬朵湛懷抱裡承諾過的誓言她也無法做到了,還來不及答應,就得面對這來得措手不及的分離,最終,她還是無法離開這座陰暗的大明宮,而她追隨朵湛的腳步,也得就此停止。

    長信侯踩著不穩的步伐無聲地走向她,在他的眼裡,也盛滿與她同樣的淒苦。

    「為什麼?」楚婉迎向他的眼,音調裡充滿哀傷,「是因你恨我棄你擇他嗎?」

    長信侯緊咬著牙關,「不,我要殺的不是你」

    「我不能讓他死,我可以一無所有,就是不能無他。」沒有朵湛的大明宮只是一片漆黑,沒有他的襄王府她也無法回去,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和愛戀,若要失去他,這不是要她失去僅有的自己?

    長信侯沈痛且沉默地閉上眼,輸得一塌塗地可又好不甘心。

    「楚婉?」守在殿內的陽炎,在察覺她有些異狀時悄悄來到她身邊。

    「叫太醫。」她小聲地吩咐,心底期盼著一切都還能來得及。

    長信侯突地頓坐在地,痛苦地將兩掌埋進發裡,「叫太醫也沒用的」

    楚婉聽了腦中昏了昏,一手捉住陽炎的臂膀,藉以穩住她跟槍搖晃的身子。陽炎在大驚失色下忙扶她靠站在殿牆邊,轉首向冷天色示意,在冷天色趕過來扶住她時,陽炎又匆匆忙忙地去找人請太醫過來。

    楚婉抖索著身子,顫顫地深吸了一口氣。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想殺他?」還沒,她還不能離開,在沒有把朵湛身邊的危險全部都除去之前,她不能放心離開,就算要走,她也要走得無牽無掛。

    長信侯披淚滿面,後悔不已地握緊了拳,「我不知道,我只是順水推舟」

    「順水推舟?」她一頓,終於明白他會幫她的原因。「你是為了哪一內而這麼做?」

    他抬起頭來,「南內。」

    在被朵湛搶婚的那夜,舒河便已拉攏了他,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是舒河將他自谷底拉上來,讓他明白權勢遠比愛情來得有價值,同時也是舒河鼓吹他接受楚婉的請求,暗地裡安排他為了南內而潛進西內當探子。

    可是他不甘於只是被人利用,更不想在朵湛的手底下接受支配,為了往上爬,他必須博得舒河的歡心,他早想建個別人辦不到的大功,渴望在建功之後,舒河會把西內交給他來掌管,到時,他不但可以擁有西內,還可以把楚婉納為己有,於是,趁著朵湛與南內交惡的這個當頭,他背著不知情的舒河,策劃了這一場毒殺。

    楚婉頓然無力地靠在冷天色的臂彎裡,不得不承認會有今日,這一切都是她招來的。千錯萬錯,就錯在她不該輕易取信於人,而這後果,也理當由她來受。

    「你這叛徒」慢了半拍才弄清楚狀況的冷天色,萬分沒想到,在鐵勒不容人背叛的陰影下,他們西內的人竟然有膽量暗投南內。

    長信侯悔不當初地看著楚婉的嬌顏一點一點地失去血色,冷汗竄上她的額際,她一手緊按著胸腹,撕絞的疼痛,在她腹內翻騰猶如千針萬鏤,心跳得很急,像要脫逃而出,轟隆隆的心跳聲在耳畔縈繞不去,如同擂鼓。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眼中變得很緩慢,她費力地抬首,看見朵湛在席間側身傾聽旁人的諫言,微微揚眉,在唇邊露出她愛看的笑,她好想告訴他「朵湛!」冷天色在她伸手指向朵湛時,撐著她癱軟的身子朝朵湛大叫。

    冷天色心急似火的叫聲令席間的朵湛迅速回過頭來,他不置信地睜大眼,看面色如雪的楚婉,倚靠著冷天色軟軟地滑坐在地,張開嘴似乎是想喚他,可是止不住的鮮血卻自她唇邊潸潸流出。

    他淒厲地大喊:「楚婉!」

    楚婉已意識朦朧地閉上眼,慌了手腳的冷天色忙扳過她的身子,十指飛快地封住她的週身大穴。

    他邊封穴邊在她的耳邊低喊:「不要這樣,你不能就這樣離開他」她若是因南內而死了,那麼朵湛會採取什麼激烈的手段來報復南內?這座京兆會不會成為下一座襄城?

    急惶奔來的朵湛,跪坐在地的將楚婉接來懷裡,他看了地上的長信侯一眼,再回首看了席上楚婉飲過的酒盅,瞬間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朵湛抖顫著手拭去她唇畔湧出來的血絲,但掩不住,它就是像張紅色妖魅的網,在他的面前掩不住地張開來,將他的心撕碎再不能癒合拼湊齊全。

    「是我種的因,就該由我來嘗這個果」楚婉掀開眼簾-在他靠向自己時在他耳邊微弱地低吐。

    他拚命否認,「不,不是你!」

    怎麼會是她?若是有錯,那也是他的,該受這些的不是她。

    此時此刻,傷痛像是無底深淵,任他一跤跌進去,再也爬不上來了,無論是過往雲煙還是深切期盼的未來,都被這驟來的風雨推落崖邊,狠狠地摔成碎片,血肉模糊。

    不能的,這幕戲是不能無她的,若是無她為他來拓展這片翱翔的天地,若是無她站在他的身邊給他力量,那麼這幕戲也將落幕,因為她就是那個站在魔背後的人,是她一直在默默守護著他,失去了她,那他還剩下些什麼?由她一雙纖纖素手揉拈而成的朵湛,也將回到未遇見她時,那心靈空曠且日夜得不到救贖的焚城朵湛。

    那個,一無所有的朵湛。

    「快拿水來!」回過神的冷天色,命人拿來一壺壺的清水,由朵湛張開她的嘴,將大量的清水灌入她的口中,想藉此衝散緩和她腹內的毒性。

    朵湛緊摟著她朝旁邊的人大叫:「叫太醫了沒?為什麼太醫還沒來?」

    「叫了叫了,正趕來了!」十萬火急去請大醫的陽炎,站在殿門處朝朵湛用力招手。

    心跳得極急極慌,朵湛橫抱起閉目的楚婉大步地朝陽炎走去,留下一殿怔愕不知所措的人們。

    「你這蠢才」冷天色憤意無限地將面如死灰的長信侯扯過來,「你最好是祈禱她不會死,不然南內就將真的毀在她手上!

    第九章

    「此毒難解。」

    十萬火急被強拉至寢殿的太醫,在診察完楚婉的情況後,歉然地朝朵湛搖首。

    「為什麼?」朵湛抱著楚婉坐在榻上,心慌意亂地抬起頭看向一臉為難的太醫。

    深覺無能的太醫在他面前伏首跪下,「毒性已深入肺腑五內,太遲了。」

    朵湛覺得整個人已被掏空毀滅。

    泡沫般的夢境還未成真,就要結束了?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他,夢醒的聲音,是清脆的心碎聲?

    聽見了嗎?當唧、當唧碎了一地的心,沒有人去收拾,也一如逝去的東水,無計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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