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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綠痕

    或許就是因為長期來的相處,彼此的交心和對他的依賴,她在心底早已不自覺地認為,朵湛遠比她任何的親人都來得與她貼近,也是天地問她唯一在乎的人,回到了家,她卻頓失所依不知該如何自處,她一點也不想留在這不屬於她的地方。

    望著廳內眾人難以掩藏的驚艷神情,一抹驕傲的神色,在楚尚任的眉宇之間漾開了來。

    膚若凝脂,容若芙蕖,麗質倩兮,美目盼矣。他一直知道,這個女兒的美貌足以讓全天下的男子著迷沉陷,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色尤物。這些年來,搶著想聘娶她的王公諸腳不計其數,只是她的美,卻一直被朵湛一人深深獨掬擁有,任誰也不知他楚尚任有此艷女。

    本來,他也不同意將楚婉許配給朵湛,憑她傾國傾城的殊容姿色,她絕對能吸引無數朝中政貴或是其它皇子,為他這父親在通往青雲之路上搭上一座天梯,直拉他再往上高攀。

    可是與她自幼兩小無猜的朵湛,待她情真意切呵護備至,十年如一日,即使她因病體的緣故,早已過了及笄之齡而遲未出閣,朵湛仍是不顧眾人阻攔,在數年前即向太子歐桑表明非她不娶的心意,請臥桑代他向聖上提出娶她為妻的意念,並將她納為未婚妻,這些年來更是執意獨身等待著娶她為妻。

    雖然朵湛不似其它的皇兄弟活躍於政治舞台上,手中也無半分能夠動搖朝野權政的實權,更無加入此時三內分立的任何一內或是黨派,僅僅只是名與世無爭、與政無瓜葛的襄王而已,但再怎麼說、朵湛好歹也是名皇子,同時也是他妻子的親外甥!只要能與朵湛攀上姻親,那麼他的身份便可藉此在國戚之外,再親上加親地多上一份正統皇親的名街。

    「婉兒,過來。」自尊心深感饜足的楚尚任,朝她招了招手。

    楚婉遲疑地起身,款款來至他的面前。

    「這是長信侯特意為你請來的大師。」楚尚任揚手向她介紹一旁面色如棠、眼神炯炯,身著一身道服的中年男子。「這位大師通古博今,卜算之事無所不能,今日會請他來,就是想讓你開開眼界,見識一番大師的能耐。」

    楚婉忽地覺得氣息有些不順暢,尤其這名大師看向她的目光,彷彿像是要刺穿她似的,讓她下意識地想要閃避,但楚尚任卻拉著她一同坐下,執意想知道那擱放在他心中已久,亟欲知道的願望和期待。

    「老夫想請大師為小女測上一字。」

    「您想測哪一字?」道人的眼神並沒有停留在楚尚任的身上,一雙精目,直在楚婉的面容上徘徊不去,並緩緩地攏緊了筆直的兩道眉。

    楚尚任興致勃勃地提起桌上的毫筆,在潔白的紙上揮舞出一字。

    「恙?」道人玩味地盯著那一字。

    「是這樣的,小女自幼罹患心疾,再過不久,她即將與襄王朵湛成親,故想藉這字一測她的病體是否會對這門婚事帶來影響。」

    楚婉與朵湛的婚事,因為她的病體已一延再延,懸著了有五年之久,如今,她都已超過雙十芳華了,即使朵湛有耐心,但他卻不能等,他多麼渴望在他們成親之後所能帶來的龐大利益,但在這同時,他也擔心著,女兒這般病弱的病體是否會讓朵湛在等待過久之後失去了耐心,以及對她的珍愛之情,而進一步影響到他的仕途。

    道人仰看了楚婉忐忑的嬌容一會,目光再調回楚尚任紅光滿面載滿興奮之情的臉龐上,先是再三地端究紙中之字,再屈指盤算了一番。

    楚尚任有些不耐煩,「如何?」

    「此字,大凶。」道人抬起頭來,直言不諱的語氣裡絲毫不留情。

    「大凶?」楚尚任結實地駭了一跳,根本就沒想過會有與他希望背道而馳的答案。

    道人接續道出字後的含意與它所將引來的後果,「這門婚事,帶來的將是恩斷義絕。」

    根本就沒有準備,或是突地自安全的天際頂端重重墜落至地面的那份突然感,令楚婉的芳容驀地面色如雪,毫無預兆的心悸竄上她的胸口,依然還停留在耳際的話語幽幽滲進她的心房,帶來微微的疼痛。

    止不住的訝然盡現楚尚任的眼底,「怎麼會?您真有看仔細嗎?」

    「無因無我之後,便是恩斷義絕,恙這一字,即是此解。」

    心亂悠悠的楚婉有些明白。

    無因無我?是的,去掉了上頭的因,和下頭的我,這四字本就是恙字的本義,但恩斷義絕將發生在誰的身上?是她和朵湛,還是她與他人?或者還是誰?她不知道。

    朵湛說過,她是株水中獨綻的蓮,她的天地就僅只是限於一池水而已,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寥寥無幾,過眼的人,她記不住,也無意去記住,事實上,除了她全拋一片心的朵湛外,她不在乎也不惦念任何人,因此這來得突然的恐懼更是深深地籠住她,她無法想像,也不願去想那情景將會發生在她與朵湛的身上。

    這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的,而它也不能發生,因為她一直都是纏繞在朵湛指間的菟絲,倘若失去了他的存在,那麼她已扎根的心將不知該再憑依何處,更不知還能再攀附於誰的臂彎。

    「那麼這門婚事」心思雜亂的楚尚任,半信半疑之際,仍是不死心地想問到底。

    道人沒回答他,調開了目光,兩眼直視向楚婉,化去了剛強懾人的銳利,反以憐憫的眼神看向她,「你是水,他是火。原本你二人就該是殊途,何苦悖離本命強求呢?」

    「水?」她不明白。

    道人歎息地頷首,雖然她是個病苦的薄命紅顏,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紅顏,這樣傾國的面容,即使再如何嬌養深藏,終究也有見著天日的一天,若是讓有心追逐佔有的人,見著了她這般清新如朝露,卻又能燃起爭奪之火的容顏,即使此城不因她而傾,將為她遭受妒焰焚身的人恐將不少。

    偏偏,那名與她牽扯緊密得性命不離的男子,他的本身,就是一叢足以焚滅眾生的烈焰。

    為何這兩道不該在一塊的並行線,卻在老天的捉弄下糾纏在一起呢?是試煉嗎?還是這本就是無法抵擋的命運?

    「因你,他將不再是他,若你執意跟隨,那麼他將走回他原本該走的路途,再也不能阻止他殺戮的本心。」

    楚婉以袖掩著嘴,惶然地張大了難以置信的水眸。

    殺戮?這字眼怎可能存在朵湛的身上?

    他從來就不是個好戰之人,也不該與慈悲之外的事物畫上等號,她知道的,因為朵湛的心是一池平滑如琉璃的水,而她則依附於他的溫柔,沉溺在他的柔情之中,像是涓涓細水般地流存在他這池能擁抱她的水裡,他怎會有什麼殺戮的本心?而會使他改變的,為什麼又是她?

    腦際有些暈眩,怎麼也理不出個道理來,楚婉下意識地想否認這種會令她感到微微寒意的想法,但道人看向她的目光是那麼專注炯炯,那信誓旦旦的神情,又讓她不知該怎麼去推翻。

    隱然間,背脊泛過一陣涼意,不由自主地竄上她的四肢百骸。

    但,若是冥冥中真有定數呢?

    「爹,我有點不舒服」她別開美眸,有些難受地輕喘。

    「快帶她下去歇息。」見她黛眉緊緊深蹙,楚尚任忙叫自己的夫人扶她離開。

    倚靠在娘親的臂膀裡行走,廳堂外的陽光令她不適地合上眼,她不禁攀緊娘親的手臂,想要藉此撐持著那無端來襲的心慌。

    「江湖術士之言,聽聽就罷了,你別當真。」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似的,在走向閨閣時楚夫人扶穩她,並軟聲地在她的耳邊安慰。

    她抬起眼,「如果是真的呢?」

    「別多想了,不會有那種事的。」楚夫人邊說邊將她帶進屋內扶她上榻躺下,「你累了,先睡一會吧,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她太明白那個外甥的性子了,不要說江湖術士之言不可聽信,就連她也不信那個全心全意將女兒捧在手心上的外甥會有改變的一天。

    望著榻上層層飄吊於榻欄的紗簾,雖然娘親的話是進了楚婉的耳底,稍微舒緩了她的情緒,但那道人的話,卻像個烙印般抹不去,像是一團隱密被燃起的星火暫時被旁人熄去,正等待著另一次的燃起焚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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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風漸遠,百花即將覆地的暮春裡,襄王府裡遍植的蓮,等不及南風的揚起,已在水面鋪漾成一片軟綠鮮嫩的新葉,就連池水也都透著新綠的色澤,釉般的光彩在日影間四處浮射宛如一池明鏡,將臨池人兒清晰地映照出她蒼白的容顏。

    坐在池旁的綠草上,楚婉倚著池欄,纖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水面,看它漾出一圈又一圈逐漸擴大、又隱逝在水面的漣漪,而水回飄浮不定的新生蓮葉,則像是她浮動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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