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綠痕
堤邑緊按著胸口,水眸不實信地游移著,嗡嗡的耳際,不太能分辨潤兒那被吹散在風中的話語。她茫然地撫著額,「我爹他……」
說穿了事情的潤兒,歎了口氣,蹲在地上撿拾著滿地的落花。
「原本聖上是要對辦事不力的老爺加重懲戒,但在律滔的說情下,聖上才沒有更進一步的處置,但現在,咱們辛府門下的門客都已經散光了,辛府也再無往日榮耀的光景。」
「懷熾怎可能對我爹……」她岌岌想否認,蹣跚的步伐,踩碎了落地的花兒,像是踩碎了無數的夢境。
潤兒扶穩她,「小姐……」
「這不是真的。」她逼自己篤定的否認,拒絕去相信,除非是懷熾親口告訴她,否則她怎麼也不相信懷熾竟會在朝政上,與她爹為敵並欲剷除她爹。
「是真的。」雖然不忍,但潤兒在戳破了她的夢境後,並不想再讓她躲回夢裡而不看清事實,「這也是姑爺一直瞞著你的事。」
她急急地旋過身,「我要去問他。」
「問了他又能如何?能改變一切嗎?」潤兒拉住她,對她的反應早就在意料之內。
懷熾淡漠的坦承自花叢後傳來,「是不能改變一切。」
潤兒心頭猛然一驚,抬起頭來,提早回府的懷熾正用一雙颯冷的眸子瞪著她。
「你說夠了吧?滿意了嗎?」他簡直無法掩飾自己滔天的怒火。
望著堤邑花容失色的小臉,他忍不住要責怪自己,都是因為一時心軟,怕堤邑在府中沒個熟悉的人相伴,而會感到孤寂,所以他才沒弄走這個知道太多的潤兒,而現在,即使是想彌補這個過失,也已來不及了。
「我……」在他刺人的目光下,潤兒幾乎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下去。」他大步地上前,自她手中接過神智有些昏沉的堤邑,並且命令自己掩去臉上的怒意。
潤兒急速細碎的步伐立刻響起,逃也似地離開園子。而處在懷熾臂彎中的堤邑,一雙小手不確定地攀上他的身子,藉以穩住她的腳步。
「我爹他……」她緊攀著他的臂膀,彷彿這樣就能獲持住一切,指尖直陷入他的肌理中。
懷熾俯下身來,款款地在她的耳際安撫,聲音一如往昔的溫存,「別想那麼多,沒事的。」
「沒事?」她難以相信地張大眼眸,「我爹被連貶兩品,這叫沒事?」他是怎麼了?為什麼這般大事,他可以說得如此淡如輕風?
他別過眼,扶著她想帶她進屋子。「朝中的事,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別問那麼多。」
「我是不懂,但你懂。」她執著地停下腳步,懇切地凝望著他,「告訴我,你能救我爹嗎?你能去聖上的面前說情恢復他的官職嗎?」或許事情還不致那麼糟的,他在聖上面前,不是很有份量的嗎?也許只消他去聖上面前美言幾句,那麼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懷熾緩緩地撒開雙手,收去了溫言軟語,神態宛如一個陌路人。
「朝中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須去理會那些。」他不想要那麼早就來西對這些,也不想看到她的這種眼神。
堤邑眼眸怔怔地看著他,同時也看到她與他之間,似乎多了一道界線。
是的,雖然他沒有明說,可是她可以感覺到,他正拉起了一條界線,很明顯地在告訴她,她不許靠近、更不可逾越。層層解不開的疑雲開始在她的心頭攏聚,眼前的他,不是她印象中的懷熾,他變成了一個她毫不相識的人,可是,他怎會在突然間變得那麼陌生?
在懷熾轉身離去時,堤邑才赫然發現,她從沒有機會好好靠近他,也不曾有機會去真正瞭解過,這個曾與她相約要一起自首的男子,究竟是誰。
☆☆☆
日復一日上演的宮爭,似野火般不斷在朝野竄燒,在春日將盡的時分,南內與東內小型的短兵相接,也逐漸來到了尾聲,而辛無疚,也從一步步被懷熾逼進死路連貶兩品,接著又被貶一品,即將被迫遠黜離開京兆。
然而堤邑全然不知這些,只因為懷熾將她瞞得更好,不讓她知道半點外頭的風聲情勢,更命府裡的人也瞞著她,將她仔細小心的包裡在無知的保護網裡,無論她再怎麼向府裡的人探問,也無人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讓她只能猶如鍋上蟻地乾焦急,恨不能快點理清一切,也再無法安坐在府中無所知地度日,一心只想快些回到辛府與家人商量,該如何幫助辛無疚渡過這次朝爭所帶來的難關。
趕在辛無疚即將遠謫出京兆前,堤邑日日偷溜至辛府前登門求見,但辛無疚卻日日托病不見,眼看著辛府的下人們一一收拾著府內的物品,在府外裝車先行上路,她的心也愈來愈慌,可是她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看她的血親就要走出她的世界。
在辛府舉府上下即將離開京兆前一日,一直為她深鎖的辛府大門,終於開啟了一道小縫,讓等在府門外的提邑終於燃起一線希望,可是來應門的並不是辛無疚,而是視她為禍首的辛夫人。
望著堤邑不知做了什麼錯事的面容,辛夫人便沒來由的有股怨。
自年少青春正妍便伴著辛無疚,看著他由一名沒沒無間的窮書生,寒窗十年的苦讀漸漸地踏上官階,並陪著他一塊在官場中沉沉浮浮了數十載,耗費了那麼多個年頭,辛無疚終於熬出頭登上東內右相之位,甩脫了那數不盡寒暑的貧窮生涯,而她,也終於得到她想要的地位、想過的生活。
可是好不容易才過著揚眉吐氣、人人稱羨的氣派日子不過數年,卻因為女兒的一樁婚事,又讓這官場所換來的虛華宛如黃粱一夢,轉瞬間消失匆匆,讓她又得陪伴著辛無疚回到樸實的小小官員的生活裡,但她的女兒,卻可以留在敵人的身旁,繼續做個享不盡榮華的王妃,令她想來就有不甘。
歸咎到底,都是堤邑的錯,當初她若是聽眾人的勸,別執意要嫁懷熾就好了,他們辛家也不至於獲罪落拓至此。
「娘?」堤邑走上前輕聲地喚,不確定地看著她眼底那淡淡的恨。
「你爹不見你,我也不想再見到你。」辛夫人的音調宛如冬日般的颯冷,「不要忘了,你已過了懷熾的門,同時也是我們辛家潑出去的水。」
她按著門板,試著想問清楚,「娘……」
「我該進去了。」辛夫人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決絕地轉過身,使勁地合上門扉。
茫然地站在府門外的堤邑,心頭旋繞的儘是辛夫人掩不住恨意的眼眸,這讓她不禁想起那日自潤兒口中聽來的話,起因全是為了懷熾,可是她還是不明白,懷熾究竟對辛無火做了什麼事。
一隻大掌輕輕拍上她的肩頭,她無神地回過頭來,律滔擔心的臉龐就近在眼前。
「堤邑?」律滔本來是想趁辛無疚還未離開京兆前,再來採訪一次並順道送別的,可是他卻沒料到,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竟會在這。
「律滔……」她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將他視為眼前唯一的浮木。
他四下地張望,「懷熾怎會讓你一人出府?」現在東內的人都把她當成禍首,而懷熾還敢讓她單獨來此?
她沒有日答他,反而直望進他的眼底,「你有沒有法子救救我爹?」
「這……」律滔面有難色地猶豫一會,而後看了看四周,輕推著她的肩要她移動腳步,「咱們換個地方談。」
堤邑任他帶著她來到府外遠處的林子裡,緊斂著眉,仰首看他一臉凝重的模樣。
「你都已經知道了?」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身為懷熾枕邊人的她也一定知情,而她可能因夾在夫家和父家之間非常為難。
她滿心的不解,「知道什麼?」她都還弄不清是是非非,所知道的消息只有片段片段的,就是沒個人和她好好說明一番。
律滔有些訝異,她不知道?懷熾瞞著她?這太不像那個么弟的作風了,懷熾怎會瞞著她?
難道說……「關於我爹……」堤邑並不瞭解他在想些什麼,一心只希望身為東內重臣的他,能夠及時伸出援手拉辛無疚一把。
「我救不了辛老。」律滔無奈地攤著兩掌,開口便澆熄了她的希望。「即使我盡了全力,我最多也只能保住辛老的性命,至於他的功名,我使不上力。而且以南內目前的動作來看,我看辛老可能還會繼續遭貶,就連辛老的一些朝中同友,恐怕也會同貶。」
她忍不住想要問清楚,「懷熾到底做了什麼事?」
律滔自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給她,「你自己看看吧。」本來他是打算將這封信交給風淮,讓風淮也下來膛膛渾水的,可是現在,他倒認為給她這個一無所知的人知道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