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綠痕
「救世﹖」左斷猶疑地往前走了幾步。
蓋聶的聲音從密道裡遠遠地傳來﹐「樂毅﹐架著他走﹐路上再跟他解釋﹗」
樂毅兩手推著他﹐「走啦﹗再不快點﹐你的寶貝妹子就要滅神滅世了﹗」
第八章
提前至喪神山上等左容容的衛非﹐在山崖邊觀日樓外的賞景天台﹐漫不經心地仰首數著滿天的星辰。
他的眼陣﹐停駐在北斗七星的開陽雙星上﹐眼看兩顆星的光芒都快看不見了﹐暗星的那一顆﹐暗淡得仿若融入子夜﹐明星的那一顆﹐星光閃爍不定﹐忽明忽暗。
這是她要滅他的心情﹖忽明忽暗、猶疑不定﹖衛非為左容容難以取捨的心態感到隱隱的心疼﹐瞭解她愛他難。
不愛他也難的困境﹐更瞭解她要滅他這個會阻撓她滅世、但又曾令她深深愛過的人的痛苦。
如果由她來動手會讓她這麼痛苦的話﹐他情願讓自己體內的毒發﹐不讓她因殺他而有一絲內疚和痛悔難捨﹐讓她好好地過完以後的日子。
衛非帶笑地望著星空﹐只要他一死﹐他救世的使命也完成了﹐他再也不必披愛纏在這人世﹐終於可以回去他初初降臨人世的地方。而且他還找到了她這個比他更愛世人的神﹐這更讓他能放心的離去。現在他心中唯一不捨的、就只有除去神的身份不談﹐即將被他孤零零留在人世的她。
左容容踱著細步﹐輕巧地走至衛非的身後站定﹐一身白素的衣裳使她看起來像只顏色褪盡的蝴蝶。
衛非平靜自在的模樣﹐令她本就顫抖不停的身子抖得更是厲害﹐她不住地咬著唇瓣﹐不知該如何處理心中的掙扎。
讓他上了喪神山﹐她就已穩操勝券﹐接下來就是動手殺他﹔只要殺了他。她來人世該做的事就算完成了﹐不會再有人來阻止她﹐也不會再有人讓她時時遭受挫敗﹐她將永遠勝了這個對手﹐不辱使命。
但她至今仍想不透衛非為何肯答應她前來。腦海中﹐理智正催促著她快去做她該做的事﹐而她的心卻一直拉扯住她的腳步。現在衛非就在這座山上﹐她卻動彈不得﹐一波波回憶直衝進她的腦海﹐與她的使命感抗衡著。她的心將自己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是為滅世而不計一切的左容容﹐一個是萬般捨不得情人的左容容。
在上山之前她喝了一罈美酒﹐意圖用美酒浸透她搖擺不定的心﹐偏偏人已微醺﹐情意卻不醉﹐往昔的回憶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本是甘冽香醇的美酒變得苦澀難以人喉﹐一杯一飲﹐更加磨人心腸、使人心傷。
殺了衛非﹐她將不負上天派她來凡塵一遭的使命﹐可是、她將負了自己。也辜負了一段情緣。
衛非任她靜站在身後許久﹐見她無法移動腳步前進﹐他回首含笑地朝她招手﹐將走近他的左容容攬進懷裡﹐嗅著她身上細細甜甜的香氣﹐陪她一同欣賞夜空中清澈明亮的星子。
左容容靜靠在他懷中不語﹐想到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如此親密地擁抱她。她便忍不住更偎進他的懷裡﹐任他身上淡淡的地香氣味將她包圍、飄過她的腦海﹐讓她永遠記得他是她今世的情人。
衛非感覺到她的緊繃﹐一雙大掌柔柔地拍撫著她﹐試著讓她放鬆﹐不願她在心底與自己交戰。但左容容卻因他貼心的舉動更加仿惶﹐心頭狠狠地墜下又騰起﹐在他懷中遲遲無法動手。
衛非見她一這地沉默﹐於是故意跳了個話題﹐想讓她緊繃的心神緩一緩。
「夜色很美﹐你挑的地點真不錯。」他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一手遙指天際﹐讓她看難得一見的滿天清亮星辰。
左容容將臉頰靠在他的掌心﹐「這個地點是你挑的。
這五年來﹐你每個月都在這山頭上等我不是嗎﹖」他月月都在這座山上等她﹐她特意挑這座山叫他來﹐也是經由他的提點。
「我是故意在這兒等你來找我﹐我怕你會找不著我而誤了我們的約期。」衛非下意識地摩箏著她的粉頰﹐想起了往年他每月在這座山頭上的等待。他在這等了五年﹐今晚在這座山上﹐他與她之間的約期終於得告一段落了。
「為何你要選在喪神山上等我﹖」左容容柔柔地問他。
衛非低首在她的唇間呢喃﹐「因為只有這座山能喪神﹐只有這座山才能讓不該逗留在世間的神死。你我如果要分個生死﹐就得在這座山上。」
左容容將唇輕軟地貼上他的﹐心中沒有激情慾念﹐只想留住他的這一個吻﹕衛非也淡淡地吻著她﹐彷彿在吻一朵嬌貴的花朵﹐氣息淺淺緩緩的索繞在她的臉龐﹐將她唇間撩人情思的香氣納進他的唇裡﹐芳香的氣息在他的心底蕩蕩漾漾﹐像一波波沉定在他心底最深處的漣繞。
左容容環住地寬闊的胸膛﹐仰首凝睇著他唇邊那抹滿足的笑意﹐伸出素指撫著他的唇﹐為他神傷的問﹕「你有沒有想過﹐在這喪神山上﹐神的生死均無法左右人世﹐你若不幸喪生於此﹐你之前以命為大唐所設的護印。鎮住的六兆全都將因你死在這山上而破除﹐我要滅世也不再是個難題。」
「那你也得能夠把我困在這山上﹐並且讓我死在這裡才成。」衛非輕吮著她的手指﹐眼眸中淡淡地閃爍著情意。
她搖首苦笑﹐「若沒把握能把你困在這﹐我還會故意叫你來此﹖」也許他不知道她有什麼本事﹐或者他是知道她有什麼本事而故意裝作不知﹐現在她已經不想再去探究他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沉了﹐她必須親自證明給他看。
衛非平緩的氣息忽然一窒﹐千針萬縷的疼痛竄至他的胸口﹐又狠又急地侵蝕他的心脈。他不動聲色地悄悄為自己把脈﹐發現體內的毒比預計的時間提早發作。
「讓我看看你能將我困在這兒的手段。」為了避免她看出他的異樣﹐他扯出笑容輕推開她﹐一副等著欣賞她有什麼本事的模樣。
左容容愣了愣﹐沒料到他會催她。她定定地凝視他一會兒﹐依而照他的話﹐轉身走向身後的觀日樓﹐揚首看著五條蟠刻在石柱上的石雕巨龍。
現日樓裡的五條巨龍﹐造形和色澤與尋常所見的石刻龍往皆不同﹐而在龍首之處﹐它們也不同於尋常繪點出雙眼的龍﹐每一條龍的眼眶裡皆無眼珠。
左容容走進觀日樓裡為文人所設的書齋﹐尋來筆墨並將筆勻勻地吸滿墨水。執著筆走出書齋﹐她回首望了衛非一眼﹐輕盈地騰躍起身﹐在五條巨龍的龍首一一為它們點睛開光。
五條巨龍在得到了雙眼之後﹐同時也被賦予了生命紛紛被往而出﹐昂首舞爪地飛出觀日樓﹐飛上雲霄﹐在天際盤旋了一陣﹐又急急地往山腳下飛去﹐分別盤踞在喪神山人口處的五根石柱上。
衛非看著她為龍點睛、略微訝異她竟也學過這一門只有他這個鬼谷子.傳人才知道的神法。
「很眼熟的手法是不﹖」左容容走出現日樓﹐站在外頭的台上望著他訝然的臉龐。
「盛神法五龍﹖」衛非豈只是眼熟﹐他還可以直接說出她施的是什麼法。他很好奇她怎有法子學到唯鬼谷子傳人才能學到的七項神法之一。
「沒錯﹐正是鬼谷子所著陰符經裡的第一法──盛神法五龍。」左容容垂下眼睫﹐施了法之後的小小臉蛋變得蒼白似雪。
「你用陰符來盛哪個神﹖」衛非撫著她蒼白的臉龐問﹐「是你﹐還是我﹖」
左容容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招來一隻鳥兒﹐閉眼在鳥兒身上以指畫了一陣﹐又揚手讓鳥兒振翅飛去﹐不一會兒﹐山上鳥聲四起﹐眾多的飛鳥在那隻鳥兒的帶領下﹐也與五龍一般朝山下飛去。
「你說呢﹖」她在施了法之後才反問。
「散勢法勢鳥」衛非輕易就看出她又使了陰符裡的神法﹐不禁對她有了不同的評價。
左容容點著頭﹐「我得感謝你讓了我十年﹐這十年來﹐我學了很多。」為了今晚﹐她十年來苦學過的東西太多了﹔可是她在十年前並不知道自己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使用她所習得的神法。
「這兩法的目的在盛你而鎮我﹖」衛非終於明白她為何說有把握能將他困在這山上。
「我不得不。我找不出其它的法子來鎮住你。」他的本領高出她太多了﹐若沒有同時用這兩種神法﹐她對他根本就束手無策。
「用了盛神之法﹐是因你願成為神救世﹖」衛非不擔心自己會因她所施的法而下不了山﹐反倒很在意她的心意是否改變了。
左容容遺憾地閉上眼﹐「不﹐我是要加強一己之力後﹐再滅了你這個阻撓我的神。」
「你真的已無心於我﹖」衛非的聲音忍抑地緊縮﹐拎起她低垂的臉蛋﹐細看她眼底的愁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