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綠痕
第六章
靜謐的夜色裡,戰堯修靜靜躺在樹林裡的草皮上。
天地間,靜得只聽得見他的呼吸聱,他直視著漫天飄零的落花在枝桓間密密交錯地灑了下來,紛紛拂落在他臉龐上,令人分不清是花還是他那從不曉得該怎麼流的淚。在這寂寞不肯獨行的夜裡,他只想隨著夜深在花裡頭睡去,將一切都拋在腦後,就當一夜不必為任何事所苦的人。
可是他的心卻不能由他。
望著沒有固定的方向四處灑落的花瓣,戰堯修忍不住閉上眼屏住了呼吸,總覺得自己快被自己壓迫得窒息了。這些日子來,未央的存在,就像他所需要的空氣那般自然,一旦失去未央時,他是否也會像以往那樣地感到窒息?
或許就是因為嘗過太多次心痛的感覺,所以他更不敢妄自啟口訴愛,在多少世輪迴的累積下,他的雙肩負載著沉重的苦楚與羈絆,早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界限。但他還是努力地支撐著,只因他怕一眨眼,一切都不再存在,他己經再無勇氣去面對失去她之後的淒涼。
愈是閃躲情字,他便沉淪得愈深愈難以掙扎。日日,他要把他那顆戀慕的心強壓在靈魂的最深處,用似親人、似朋友、似戀人的身份來對待她,有些時候,他幾乎挨不住這種想愛又不能愛的折磨,他只能盡力不動聲色、不去碰觸他們倆都碰不起的問題。對於目前能夠擁有的一切,他己感到很滿足,他並不想破壞這些日子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與她可以共處的平衡表面,因為他再也無法去承受打破平衡後的苦果。
關於情這一字,它像個烙印般印在他善記的腦海裡,不但一直都在,更是時常出現在他午夜夢迴時不眠的耳朵裡回湯,尤其是在未央靠近他時就更是格外的清晰,他總生怕他若是讓不能啟口的愛意溜出口,那宿命便又會再一次上演。
也許未央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她開口說她不想離開他,她想要得到他的心、他的愛時,在他的心中,他是如何的歡欣和雀躍,但在快樂的同時,他更是感到痛苦不堪,因為他像是個被封上了嘴、縛鎖住四肢的人,不能開口響應她,也不能有任何的不慎,只因為他害怕她又會像之前的每一世,在他開口響應她、傾盡全部愛戀來愛她後,就馬上消逝在他的眼前。這一世,他絕不再犯這個錯。
他可以永遠的把對她的愛藏起來,他情願永遠都得不到她也要她活著,他可以給她最深的關懷,以最貼心的舉動來待她,獨獨她最是想要的,他不能給。
沁新的空氣拌著濃郁的花香,讓戰堯修閉上眼淺息,任幽幽的香氣勾繞著他那顆疲累的心。
未央提著一隻淡色的花燈,在樹海裡尋覓了多時,終於在樹下找到了那個夜深不歸的戰堯修。
她靜靜的站立在他的身前,看著躺在樹下的他被落花淹沒了一身。
戰堯修緊閉著雙眼開口,「你還是不走?」
「我不會離開你。」未央將花燈插放在草地上,而後坐在他的身側再次向他重複。
戰堯修猛地睜開眼,措手不及地將她推倒在地,將身子緊緊地壓在她的身上,而手用力扯開她的衣襟,掠奪似的吻紛紛灑在她的臉龐上,再啃蝕至她纖細的頸間,而後火熱的在她的胸前徘徊不去。
未央沒料到他會突有此舉,在他的身下試著想掙扎,而他的力道卻是出乎她意料的大,凶暴殘戾地緊緊扣鎖住她不放,他在她眼前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而且對她的舉止也愈來愈粗暴,令她愈來愈心慌害怕。
戰堯修抬首凝望著她羞紅的臉蛋,「即使這樣,你還是不走?」
明白了他為何會這麼做的未央,不但不上當,反而還被他的作法給激出莫大的堅定信念和執著,決定讓他知道她的性子有多強。
她不為所動地躺在地上淡淡輕喟,「我們可以來試試誰的堅持比較強。不過我相信最後放棄的人一定不會是我。」
戰堯修聽了頓峙放開她的衣襟,兩手環著她細細若柳的纖腰,翻轉個身,讓她躺在他的懷中。
「你知道你現在是在什麼人的懷裡嗎?」他強抑下急促的氣息咬牙地問。「你。」未央趴在他的胸口,伸指淡淡地點著他的胸膛,「戰堯修。」戰堯修緊握住她的那隻小手,「你若是不走,你很快就會如亮王所料的出兵征戰。」
「出兵征戰又如何?」未央不但不以為意,反而還細聲淺笑,「我這奔戰將軍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自小以來,亮王便一直在訓練我征戰行軍之事,一旦我登上了戰場,我相信定能為亮王凱旋歸來。」
他卻幽遠而惻然地道:「你躲不過宿命。」
「宿命?」
戰堯修化去了全身的戾氣,溫存如昔地輕撫著她的臉龐,緩緩的憶起每一世她是怎麼死的。那些遙遠的往事,就像流星般劃過他的心房,照亮了他心頭最深處灰暗的傷痛。
對於往事、對於未來,他沒有半分把握。他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她又將死於何時何日;他不知道,在這又一次失去她之後,他是否還能夠再撐持下去。
倘若愛情是那麼的令人沒有把握,那麼,就不要給愛。
「你的宿命,是一朵曇花。」戰堯修兩手捧住她美麗如花顏的面頰,「你將會在盛綻之後就毀滅,無論你有多大的信心和能耐,你終究只是一朵躲不過凋零宿命的曇花。」
「我不信我會如你所說的那般。」對自己自信十足的未央,無論他是恫喝威脅或是軟聲請求,就是聽不進他的話。
戰堯修卻不如此想。她可以盲目的追求剎那間的幸福,但她不知那幸福是如此的短暫,消縱即逝。而他,則必須為了她看得更遠、考慮得更深,不能再讓她因對宿命的一無所知,而又遭受他的連累。
戰堯修難忍的閉上眼,「離開我吧,你永遠也得不到我的心。」她為什麼在這一世會變得這麼固執?
「我不配?」未央緊咬著唇瓣,直視著他那一再推拒著她的眼眸。
「不。」他緩緩地搖首,「是我無法給。」
未央靜臥在他的胸前,側耳聆聽著他的心音,那一陣陣自他胸口傳來的心跳聲,是那麼地朦朧不清,是那樣勾撩著她,讓她忍不住隨著他的氣息起伏,隨著他躍動。
她不瞭解他給不起的原因,她也不懂他老是說她是一朵曇花的原因,可是她知道,她現在最想追求的是什麼,他愈是推拒、愈是將她隔得遠遠的,她便是愈克制不住的想貼近他,疑心難改。
無論他給或不給、愛或不愛,她願不計後果,只追尋當下片刻的快樂。他不知道,曇花的生命雖是短暫,但在那短暫的生命中,它恣意盛放得很快樂,即便宿命會是凋零,但它已傾盡了它最美麗的一刻,只要能在賞花人眼中得到絲絲憐愛和欣喜,它己滿足無憾。
「如果你無法給,那就不要給。」她執起他的手,將它按向她的臉龐。戰堯修靜靜的仰望著她。
未央朝他綻出花朵般的笑靨,「因為,你無法給的,我會給你。」
「不要那麼傻。」他忍不住想掬取她的笑靨,將她深深摟攬在懷。
「還記得伯約的故事嗎?」她貼在他的懷中細想,「我想,那個為伯約而死的女子,她應該從不後悔愛過伯約,一點也不對自己為他而死感到半分憾恨。」
戰堯修卻難以掩藏心裡的悸痛,「可是你不知道帶著生生世世的記憶輪迴了五百年的伯約,他的心底是如何的煎熬和痛苦,他是多麼痛恨一手害了她的自己。」
「我是不知道。」她抬首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眸最深處,「但如果我是五百年前那名為伯約而死的女子,假如我在五百年後又見到了伯約,我會告訴他一句詁。」
「什麼話?」戰堯修屏氣凝神的望著她,一顆心因她的話而高懸在空中。未央俯身在他的唇邊輕喃:「我會告訴伯約,我從不後悔為他而死。就算再有個五百年,我還是願意用一死來交換他的一眼。」哪怕是不能夠朝夕相伴,只要是曾經在心底深深愛過,這對她而言,已太過足夠。
戰堯修極力忍住自己無法抑制的抖顫,她的話,就像投落在他心池的一塊大石,沉落至他心底的最深處,令他既傷痛而又愧疚,把他認為已經逐漸沉澱下來的情愫,又再度攪混鮮活了起來。
「老實的告訴我。」她以指尖輕輕描畫他的眼眉,「你究竟是誰?」她知道,他一定不只如亮王所說的是個文臣而已,在他的背後,一定還有些不為人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