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目送一老一少進屋去,沙穆即使心裡有不少的疑惑,但他卻認為自己沒有查看的必要,所以雙手置於腦後,二郎腿依然蹺得高高的,閉目養神了起來。
沒有注意到自己打盹了多久,沙穆是被谷絕音細細的聲音給叫醒的。
「沙大哥。」
「唔。」睜開朦朧的眼,這一瞬間,他彷彿又看見了天使在對著他微笑。「天使。」這個天使還是沒有光環的嘛,跟上回一樣,只是全身罩著一層淡淡的白光,也沒看到後頭有翅膀。
「咦?」谷絕音疑惑地歪著頭,他該不會是睡昏了吧!「沙大哥?」
「又見到你了……不過我還活著,你帶不走我。」眼前那粉紅色的唇,一如初次見到時一樣,單純卻又充滿著清新的柔媚。
再偷一次天使的吻吧!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三不成禮是不?
「沙大……」同樣的情況再度發生,單純如她,還是沒有免疫的本事,依然躲不過他突如其來的吻。
這一回天使的嘴裡有濃濃的藥味,苦澀又帶著一絲清甜,這股矛盾的味覺讓沙穆徹徹底底的清醒。瞬間,天使化成了谷絕音,瑟縮地任他摟抱在懷裡,兩頰的紅潮明眼人一看就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這肇事者當然更是心裡有數。
「絕音。」天使怎麼變成了她?還是……天使根本就是她!
沙穆的手指忍不住滑上她的唇描著唇形。
是啊!他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唇形完美得令人難忘,全世界只怕找不到第二個這麼清新又帶點柔媚的唇了。他向來記得每個他吻過的女人的唇形,原來他一直誤把她當成要帶自己上天堂的天使。
這個誤會似乎太可笑了些。他露出怪異又可笑的表情,笑自己的蠢。
懷中摟著的嬌軀仍然止不住地顫抖,但她低著頭,教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絕音。」他試探性地叫喚。
一連串的意外讓谷絕音沒時間來得及理清,她恍恍惚惚地抬起頭,對上一雙盈滿笑意,黑亮得的人的眼眸。
她的呆愕讓沙穆證實自己的唐突和她的單純無瑕。她真的像是一朵純潔的小雛菊般惹人憐愛,心疼得不敢輕易摘下。
「你幾歲了?」他問著,口氣像極了在問一個小娃兒。
「十九歲。」谷絕音老老實實地回答。
沙穆一臉驚愕。「看不出來你已經十九歲了。」
但是真的沒有想到。
這句話惹來谷絕音的一瞪,然而小臉卻又情不自禁地紅著。
他什麼時候才能放開她呢?谷絕音怯怯地想著,卻不敢開口要他放開她。
她從沒有讓人這麼抱過,福伯頂多也只是在她小時候抱過地而已,而且對她來說,那種感覺像是被父親摟抱一樣,沒什麼害羞的感覺;但是沙大哥是個成熟的男人,他是不應該這麼抱她的,這是沒有禮貌的舉動,可是令她訝異的是,自己並不討厭。
她喜歡沙大哥,這一點她自己是知道的。沙大哥人很好,又很會找話題和她聊天,很會說笑話,開朗。長得又好看;更重要的是,她對她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她會的詞彙很少,只能如此單純地表明自己對他的觀感,那沙大哥呢?他對她又是作何感想?會不會覺得她什麼都不會,是個等人服侍的千金大小姐,是個沒一點本事的小女孩?
不知怎麼地,她不想被當成小女孩看待,也祈禱他不要真的把她當成女娃兒對待,那會讓她很難過、很難過。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身形是如此的緊緊相貼,也正因為各懷心事,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思緒中,才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那道視線——那是一道充滿憂心的視線
柔和中帶著華麗的旋律,輕輕的流洩而出,一鍵一音,在在顯示演奏者高超的演奏技巧,讓聽的人不由自主地跟著旋律擺首。
福伯一雙眼睛直直朝旁邊那個睡死的傢伙射去,大有恨不得在他身上射出千百個窟窿的氣勢。
這小子真是沒品味,竟然在小姐彈琴的時候睡覺。沒水準!
熟捻地為曲子滑下一個完美的尾音,谷絕音回過頭,看見這等光景時不禁無聲地笑了。
「小姐,別管他,這小子沒有水準。」福伯氣歸氣,還是降低了音量。
「讓他睡又不會怎麼樣。」谷絕音倒是好風度地接受沙穆的不欣賞。「每個人喜歡的東西都不同,不能勉強的。」
這話是沒錯,但這小子也未免表現得太誠實了吧!這樣大刺刺地打呼睡覺,完全不管小姐會作何感想。
「福伯,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趁沙穆睡得熟,她問出了自從他出現在她平靜的生活後一直想間的問題。事實上,她想問的是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平日總是在她面前一臉和善的福伯聞言,立即抑鬱地皺了眉。回家?他不認為小姐會喜歡那個家。「小姐。你答應過福伯不提的。」他語氣裡的不悅顯而易見。
谷絕音別過臉不願看向福伯,她知道自己沒有遵守約定,但是沙穆的到來是她和外界聯繫的另一個開始,她已經遁世九年,難道真要這樣一輩子待在這個以天為罩、以海為護欄的天然牢籠裡?
景色的美她看了九年,潮起潮落,她都能推敲出時間來;年復一年循環的月圓月缺,讓她可以看著它算出精準的時辰;海潮音律的變化莫測也教她給摸透了。她的生活隨著潮來潮往一天度過一天,枯燥無味得像是嘴裡嚼著一塊臘片似的,一直到沙大哥出現在她面前。
但是,他終究還是會走的,而她的日子又會回復到以前,她又會是不知世事,不懂得外面的世界變成什麼樣的無知女子。
天知道她多想回自己的家,像個正常的女孩那樣長大,可是福伯打小就不斷提醒她,千萬千萬不要提起自己的家,不要說想回家這類的話,她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乖乖地聽話。只是最近因為和原本不屬於自己這方枯燥世界的沙穆相遇後,想走進外面世界的心一天比一天強烈,強烈到忘了自己答應過福伯不再提這件事,忍不住開了口。
「為什麼我不能回家?」
福伯歎了口氣,他哪會不願意帶小姐回家,只是……他相信只要小姐想起那件事,就算自己使出吃奶力氣要拖她回去,她也不會回去的。
「小姐,福伯不是真的想讓你在這裡待一輩子,相信福伯,有一天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剩下一年了。一年之後小姐就真的長大成人了。到那時候……也該是她回家的時候了。
看著福伯的表情在她提起這話題後就一直凝著,谷絕音後悔自己無端提起這個敏感的話題,她不是有心要讓福伯難過的。
「對不起,福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問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我必須一直待在這裡。」突然一種想法竄人她的腦中。「難道我的身體真的……」
「沒這回事。」福伯打斷她的話,瞥了眼橫臥在臨時搬來的床上的沙穆,慶幸他還睡得跟死豬一樣,沒聽兄他和小姐的對話。「會好的!相信福伯,一定會好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帶她來這裡了。
「那……」谷絕音低下頭,不一會兒又立即仰起臉,回復開懷的模樣。「只要我身體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如果你真的想回家的話。」這一句話,福伯說得十分沉重,在沉重之餘又夾雜了些許不確定。
「我當然想。」她想了九年了。
唉,她會改變自己的想法的。福伯在心裡如是想,走向她愛憐地撫了下她的長髮,「既然想就要乖乖聽福伯的話,好不好?」
谷絕音點了點頭。
福伯還想再說什麼,但是躺在床上的沙穆突然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的撐起身體,兩手高舉,伸了個大懶腰。
「睡得好舒服。」這床還真是軟!福伯轉過身子,回頭就是一句:「睡死你呀!臭小子。」不過幸好他打斷了自己的話。福伯暗自在心裡直呼著好險,他剛剛差點就說溜了嘴。
「沙大哥!睡得好嗎?」谷絕音繞過福伯,來到床邊站定。
「有催眠曲在耳邊幫忙,怎麼可能睡得不好?」這丫頭彈的琴總是讓他睡得這麼舒服。
谷絕音露出笑容。「剛才那首是貝多芬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的第一樂章——」
「我知道。」他聽她彈過很多次了。「那是你最喜歡的是不?」她在他臨時的房間彈琴,是每天下午茶之後都會做的事,這兩個禮拜他聽的最多的就這一首。
「嗯,我很喜歡這一樂章,除此之外還有莫扎特的……」
「絕音妹妹——」沙穆揮著手,打斷谷絕音的話,有點歉然地看著她。「不好意思,大哥我沒那個首樂細胞,什麼莫札特,貝多芬這種大音樂家我沒看過也對他們知道不多。」就算他再怎麼強迫自己提起興致也是枉然、白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