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這是同情,還是施捨?」
「都不是。不這樣,你還會持續注射鎮定劑入眠對不對?」
「那是我的事。」
「但是……你說過,有我在身邊你會好睡一點。我不要你再靠鎮定劑,所以抱著你可以嗎?還是你仍然生氣,不要我這麼做?」
「你現在全身赤裸……」幽香隱隱浮動在四周,溫暖的感覺讓疲累的他再想人睡,尤其是在她彷彿極為珍視他的摟抱下,幾乎讓他有寧可沉睡不醒的念頭,但是現在可以嗎?這回反倒是他遲疑了。
「伊甸園裡不也是這樣?」
伊甸園?「你是夏娃,我卻不是亞當。」他只是伊甸園裡的那頭撒旦化身的大蛇,邪惡沒有人性。
「就當這裡是伊甸園吧。」她不自覺地按了按他僵硬的頸子,調整彼此的姿勢。
「我們暫時充當尚未偷食禁果,什麼都不知道的亞當夏娃。」
什麼都不知道的亞當夏娃?游離的意識漸漸妥協,駱應亭覺得眼皮漸漸沉重,拒絕的氣息也不再像方纔那般強烈。什麼都不知道的亞當夏娃……
「那肯定比我們幸福得多……」睡前的咕噥終止於這一句,之後便是沉沉的呼吸入眠。
「是的。」細細的聲音如是附和:「絕對比我們幸福得多……」
第八章
天與地本就不能交合
雲和泥本就不能成為一體
黑與白本就注定無法相容
倘若你我
硬是要天地合而為一
硬是要雲泥交相融合
硬是要黑白相伴交融
那麼會是怎生的結果?
當天與地找不到交合的縫線
當雲和泥尋不著相隔的地界
當黑與白摸不透色調的和諧
我倆的世界是否
只剩下一片混沌
沒有天地沒有雲泥沒有黑白甚至
沒有你我
沒有你我駱應享狠狠地撒下所看的這一篇短詩,一撕再撕,最終撕成碎片,
落進垃圾筒做為它的墳場。
「怎麼了?」將孩子全帶入後院飯廳,在會晤室內找到他的鄒弄眉一進門就
看見他鎖著眉、憤然的神色。
「沒事。」沒有你我該死!這什麼人寫的詩文,天與地、雲與泥、黑與白!
是在說他和弄眉嗎?
「那首詩呢?」剛才還看到的。鄒弄眉四下找著之前在報紙上看到的那首詩。
「什麼詩?我沒看到。」
「你看過的,那首取名『強求』的短詩。」
「我丟了。」他直言不諱,眼睛掃向垃圾筒,告訴她它的下場如何。強求該
死!詩人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就連詩名都該死的像在指控他的違反自然,強
求將她留在他身邊是強求嗎?他自問。
「真可惜。」她很喜歡那首詩的。
駱應亭長臂一伸,將她拉到他大腿上坐定。「你喜歡?因為它描寫得很貼切,
完全符合我們之間的情況?」
「不,不是這樣。」壓下因突然親近而起的緊繃,她趕忙解釋:「我只是覺
得倘若真有這樣的一對戀人,那麼他們很可憐。」如果真有的話……天與地、雲
與泥、黑與白,這樣的差別又豈止咫尺天涯而已!
「是嗎?」很可憐,她的同情心連一首短詩都可以得到,可見她的同情多沒
有價值,他之所以不願意接受正是因為如此。
他要他在她心中有特別的、獨一無二的!然而,他們彼此的關係仍脆弱得像
覆蓋湖面的薄冰,除了小心翼翼,他不知道又該做些什麼好讓彼此更近一步,好
讓她能再主動接近他一些,不要怕他。
他突然凝重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話,所以鄒弄眉輕他聲,試著轉
開話題:「最近睡得好嗎?」
「嗯。」有她在身邊他懷疑自己有睡不好的時候,但是每到半夜就會沒來由
的驚醒,然後看著她直到天明,他怕極她趁他熟悉睡之際逃離,每個夜晚對他而
言,是幸福,但太過薄弱,一直到現在,他們只維持相擁入眠的關係,其他更深
入的就再也沒有,這讓他感到害怕,而且「你還不習慣我是不是?」
「咦?」鄒弄眉抬起頭,一臉疑惑。「我?」
「你不知道嗎?」她始終迷惑的表情讓他臉色更加凝重。她不知道自己半夜
會夢囈的事情。「你到半夜會說夢話。」
「我?有這回事?」
「而且有時候還會哭喊,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鄒弄眉搖頭。「沒有,我說了些什麼?」
一問及此,駱應亭的眼迴避了她的視線,再抬起時又是熟悉的哀怨。
「是你不喜歡聽的事?」她幾乎可以肯定。「我又讓你生氣了?」她知道彼
此之間尚有很多問題無法在一時得到解決,她對他的抗拒是一項,對他的害怕也
是一項幾乎,幾乎所有的問題全是因她而起,所以……將所有的錯往自己身上攬
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不,不是你的錯。」制止她絞痛自己的手,他將手掌覆蓋在她的之上,看
她沒有難受的異樣反應後才敢放心。「是我,是我貪心企圖沾染你的清新。是我
的錯,所以你即使入睡,也不敢掉以輕心。」
在某一天夜裡,他失控地差點要了她,對她而言這是何等嚴重的事件,會有
防他之心也是沒辦法的事,只是「我們真的就只能這樣?我只能靠你的同情與彌
補過下去?」有時他真的就想拋棄好眠的機會放她離開。
獨自陷落罪海也好過現在這般的暖昧不明。他愈來愈這麼覺得,倘若她再也
這麼迴避下去,難保他不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不想放開你,弄眉。」收緊雙臂,他說出自己最擔憂的事。「但是你這
樣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相信你,如何說服自己滿足現在的生活:我很貪心,也想
要求更多,而你呢?可曾想過除了讓我一夜安睡之外,為我做更多事?」
「我想過,真的。」她信誓旦旦地點頭。「但是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愛我。」他的要求當真苛刻嗎?「我一開始就說了,我什麼都不要,不要
你彌補、不要你同情、不要你施捨,只要你愛我,只愛我,這樣就夠。」
「我……愛你,也愛孩子們、愛修道院、愛艾莎修女這樣是不是愛?是不是
你所要求的愛?」
「不是。」該死的,他要這種神愛世人的大愛做什麼?!她的博愛仍然讓他
發火,像當初一見面那樣,他恨透了這種大愛。「你既然已經放棄信仰,就該丟
開一切,可惡,為什麼還想著修道院!你已經不是那裡的人了你知道嗎?」原以
為即使目前無法相容,至少、至少已將她奢望成為修女的志向抹滅才是,結果還
是一場自欺。
「我知道,應亭。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但那是我長大的地方,要我
忘記是不可能的。你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我已經決定不當修女,一輩子陪在
你身邊,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但我要的不是你那種愛!」他要的,一直就只是「我要的是
你真正的愛,屬於女人對男人的愛,屬於你鄒弄眉對我駱應亭唯一專屬的愛。沒
有任何人能分享的愛,你懂嗎?我要的不是大愛,而是自私的愛。我只要你愛我,
不准愛其他人,我要的就是這種愛!」
自私的愛……她?要她給他自私的愛?那是……「那是什麼?我、我從來沒
有過……」明知道說了會惹他生氣難過,但她的誠實卻也容不得她說謊。
「你的仁慈對真正想愛你的人著實殘忍,弄眉。」苦澀地笑了笑,原來自始
至終,他一直沒有真正將她拉離耶和華身邊,無論他再怎麼要她跳脫它,他還是
沒有力量將她的內心死牢地牽絆著。輸了!他真的輸了。
猶大到底還是猶大,最後仍舊無法從他的身邊搶走任何一位天使來救贖自己,
沉淪地獄深處苟延殘喘似乎是他唯一的路。
雙手揪住她的雙臂,將她移到另一把椅子坐定,自己退了好幾步的距離,低
垂視線看她。「污穢與純淨這真的是我和你之間最大的絆腳石。那首詩沒有錯倘
若我便是要讓天地交合、雲泥相融、黑白調和……最後將只留下一片混沌,害了
你,也害了我。」世上當真有某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欺騙自己安於現狀,他強求
不來;要她懂得自私地愛他,也強求不來;通她脫離宗教束縛,同樣是強求不來。
那如果選擇放棄呢?如果他選擇放棄,讓她重新獲得自由,那又會是怎生的
光景?
「應、應亭?」
「無論我怎麼做,你始終用一顆大愛的心對我,但我不要啊!我要的、渴求
的,是哪一天你能告訴我說你只愛我,無關過去、無涉同情真真實實的愛我一個
;但是」無奈一笑,聲音因太過苦澀而微頓。「你太聖潔,聖潔得連什麼叫自私
都不知道。」她的愛因為博大,所以空泛不確實,即使現在他欺騙自己去接受,
將來有一天他也會因為受不了這種空泛的感覺而崩潰,所以在自己還有能力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