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但總覺得是遺憾。你難道不想見到自已的爸媽?」
「想!當然想!要是我見到,第一件事就是各賞他們一拳。」
「喝。」鄒弄眉被她的話給嚇得倒抽口氣。「你-一這是不對的。你怎麼可以這麼想?」隱夢的想法太駭人聽聞,鄒弄眉抱拳為她方纔的失言低頭禱告,希望天上的父能寬恕她的言辭,那並非出自她本意。
「用不著幫我禱告。」果然純潔。老實說,弄眉的單純良善實在教天天在弱肉強食裡打滾的她自慚形穢;但是人各有志,誰不能說誰走的路是錯的,不過也沒資格說自己走的路是對的就是了,一切得蓋棺之後才能論定。「我不是天主教」待在這二十來年,她還是個無神論者,耶和華的教化於她仍是無用。
「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希望你能過得很快樂適意。」溫馴的笑靨取代之前黯淡的神色,慈悲的祥和和顏面即使像佟隱夢這般的無神論者,也忍不住放鬆緊繃的心情。
她的五官稀鬆平常,只能搭上清秀的邊,是那種看過一次馬上就忘、多看幾次也很難記得的類型,但是舉手投足間的悠然閒適,在講求快又有效的現代迅速匆忙的法則之下顯得相當特殊,她大概不知道吧,老是說她想法怪異的她才是這社會上列屬怪異的人種之一。佟隱夢在心裡想著。
「睡覺吧!」真是的,佟隱夢爬回自己的床。半夜三更被吵起來思考這些有的沒有的,浪費精力。「不要告訴我你現在精神正好,本小姐可沒有力氣陪你發瘋,明天我有班要上、有工作要做,晚安。」說完,也不管鄒弄眉有什麼話要說,身子一躺、被子一拉,不出一分鐘,細細的鼾聲迴盪在房裡。
鄒弄眉忍不住笑出聲,望向窗口,剛才還看得見的彎月早就不知移到哪去了,只留下漆黑的天幕在窗邊,看不見一顆星子,但之前的夢魘早煙消雲散,不復見了。
感激地看了已然熟睡的佟隱夢一眼。多虧她替她轉移了注意力。
只是一手撫上心口,不明白此刻心中的這一份不安究竟是為了什麼。
彷彿有什麼即將將發生似的-一
一個小牧師有沒有本事駕著一輛奧色保時捷在台北的街道上四處流竄?
答案是肯定的。畢竟這年頭連和尚喇嘛都有本事買個勞力士掛在手腕上閃閃發亮了,身為牧師開得起名車也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這個年代,有錢的宗教人士很難被掛上愛慕虛榮、貪戀名利的字眼,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早就進化到不笑不守清律的宗教人士有錢,什麼事都好辦!
駱應亭趁教會孩子們午睡的時刻一個人調出來開車兜風,一隻手搭在窗邊支著頭,一手熟練地控制方向盤,任車窗全開吹入冷風陣陣,全然不以為意,棕髮隨風飄揚溜滑出一身的愜意,彷彿世上所有的緊張忙碌全部與他無關。
車子右轉,進入一條雙向的四線道。
砰的一聲!緊急煞車之後,一道身影由車前保險桿落下,直到擋風的視界無法看見這道身影。
該死!駱應亭暗暗咒了聲,立刻開門下車。是個小孩。「你」
「沒事吧!」一道身影比他還快,從人行道上衝到黑色保時捷前頭蹲下,「你還好嗎?沒事吧?」天上的父呀,請保佑這孩子健全,沒有受傷。她怎麼也沒想到替院長出門買一些生活用品時會遇上這等事,嚇得她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低著頭的孩子抬起頭,沒有看蹲在他身邊的女人,反倒一開始就直視撞到他的駱應亭。
綠眸!小男孩的瞳孔顏色讓他略略吃驚,再仔細一看,原以為是黑色的頭髮其間微微夾著暗沉的金色是個外國孩子。
「完了完了完了!」男孩開始叫囂。「我的腳不能走了,完了!我一輩子都不能走路了,你撞壞我的腳,救命啊!我要死了,救命啊」
怎麼辦?鄒弄眉聽見這聲哭叫,心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不懂,她都急成這樣了,為什麼這個肇事者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的命長得很。」這種會倆似曾相識。駱應亭凝起眉,顯然的,被勾起過去的記憶令他不悅。「小朋友,這招我以前也用過,你得再想點新的方法才成。」他並不怎麼喜歡回味往事,但是這孩子「你不是東方人,中文倒說得不錯。」
小男孩立刻停止哭鬧,什麼眼淚鼻涕,不知回收到哪去。「你」
「這位先生。」男孩才正要開口說話,怎料身邊這女人突然站起來搶走他的話,硬生生的插進他們倆人之間。「這孩子被你的車撞到受了傷,你怎麼能還是這麼一副不聞不問的態度?這孩子說不定傷得很重只是看不出來而已,請趕快送他到醫院去檢查好嗎?再拖下去,萬一真的受了什麼內傷」
「小姐,」駱應亭這時才抬起頭看在他身前緊張兮兮的女人,慢條斯理的打斷她的話,視線又回到男孩身上。「你難道沒發現這孩子是故意撞上我的車嗎?」
故意……「這怎麼可能?!」多可怕的一件事啊!她看了看還坐在地上的男孩,再抬頭看他。「他到現在還站不起來呀。」不能這麼再耽擱下去了。「先生,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送他到醫院去好嗎?一切支出我會負責。」
駱應亭再次低頭看著男孩。「你要去嗎?」
大概是從沒遇過這種放映的人,男孩一時間呆了住,全副的心力集中在下壓的黑影上那兩顆不是黑色的眼珠子,還有那一頭不是黑色的頭髮「他當然要去。」琥珀色的雙眸閃著不容忽視的緊張與關注,柔白的雙手因緊緊交握而泛紅。「拜託你,先生,我不放心這孩子」
「啊!你幹什麼!」頓時覺得身子被置於半空,男孩嚇得驚叫出聲。「救命啊!有人綁架啊!救……唔……唔……」
「安靜點,要不我打昏你,二選一。」
「唔」小小的身軀不得不在大人的逼迫下乖乖不動,碧眸閃動著怒意,直挺挺與他的藍眼對峙。
看不出這孩子的脾性還挺悍的!略應亭對他咧開嘴笑了笑。
「上車。」
「咦?」鄒弄眉看看左右,不明白這陌生男子所指的是何人。
抱著男孩的駱應亭半轉過身,藍眸對上她。「你不是很擔心這孩子?」
啊?「你是說我。」
他點點頭。「上車,我送你們到醫院。」
「除了餓病以外找不到其他毛病,這孩子健康得嚇死人。」和駱應亭有過數面之緣的楊修文看了手上病歷表一眼後,看向病床大快朵頤的小病人,再看回身後的一男一女。「看得出他餓壞了。」再好玩笑的性子又起,當場開了小病人的玩笑;但這也是事實,要不然醫院裡教人聞風喪膽的營養餐怎麼會有人吃得這麼津津有味,還連續吃了三盤之多!
駱應亭一副瞭解的眼神看向身旁的陌生女子。「我說過了,他沒有受傷。」
「真對不起。」鄒弄眉連忙向他躬身道歉,再抬起頭時露出寬心的微笑。「不過幸好,這孩子沒有受傷。」她在胸前畫了十字。「感謝主。」
藍眸微瞇,望進她的一舉一動。「你……是天主教徒?」
「是的。」鄒弄眉點了點頭,反問:「你是教友嗎?」
「不,我只是看見你在胸口畫十字猜的。基督教與天主教相異之一就是天主教徒會在胸口畫十字,而基督教徒不會。
「感謝主,讓這孩子安然無恙。」
「這和主無關。想要活下去就得用盡一切手段。」他低喃。
「你說什麼?」
「沒什麼。」駝應亭藉故爬梳了下頭髮,視線放在男孩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唔……」被突然一問,剛入口的飯一時梗在喉嚨裡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整張小臉頓時漲成豬肝色。「水……水……」
鄒弄眉趕緊搶先上前,迅速地倒了杯水給他。
「咳……咳咳……」得、得救了……
「你叫什麼名字?」駱應亭極有耐心地再問一次。
順了氣,逃過噎死命運的男孩,喘了幾下才開口回答:「我沒有名字。」
「棄兒?」
「嗯。」
「先生。」鄒弄眉不得不強迫自己開口:「請不要用這種態度對這孩子,他已經夠可憐了,不要這麼冷淡。」
「哼哼。」內心深處極端厭惡的就是這種該死的同情;本來,她如果只是像一般正常人,對這種孩子只是避而遠之的話他還不會怎樣,硬是介入表現她的好心他也尚能忍受,但是她該死的好管閒事,管得太過瑣碎,就讓他起雞皮疙瘩,渾身不舒服。「可憐?接受你這種人的同情才真叫可憐。」
「先生,你怎麼這麼說話?」她完全一片好意,怎料竟被人扭曲到這種地步。「我只是想幫助這孩子,並沒有其他意圖。」
「不要拿你既天真又愚蠢的想法強加在他身上,不久你會發現那根本沒有用。」強加在他還是他自己身上?眼前這男孩不時讓他的記憶回到小時候,令他作嘔卻又因為屬性相近而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