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但其中還添有雪松、巖蘭草、琥珀做為基調與後味的麝香果相互呼應……這應該是自己調製的香水吧。
他抬起眼回顧會場來來往往的男女,試圖憑借嗅覺與視覺的合作,找出這麼一個突兀的香水使用者。
「香草、柑橘果香、香根草、柏絲樹木香、西洋杉——Rochas的心之旅。」柔軟溫和、恍似呢喃的嗓音在他背後倏地響起,回頭一看,一張令人驚歎絕俗脫塵的美麗容顏,搭配纖細玲瓏的身段筆直地站在他面前,笑容可掬地道:「明明是調香師,何不為自己調製世上獨一無二的香水?」
「我沒有孤芳自賞的興趣。」南宮適不改他悠然閒適的笑容,對著他一直在尋找卻近在眼前的人答道。
「那麼是我比較自私了。」女子輕聲嗤笑,對他的嘲弄完全不以為意。「今年的香水展示會您覺得如何?」
「了無新意。」南宮適虛應地說,不忘補述對此次香水盛會的不滿。「乙醛花香調的作品多過於自然香調,令人失望。」
「原來您也喜歡用自然香料調香。」女子了悟地道。
也?南宮適沒錯過這個字眼。「你也是?」見她點頭,南宮適對她莫名地起了好感。
「自然香料雖然在取材方面的困難度是愈來愈高,但自然的香調總是比人工合成香調來得溫存,您難道不這麼認為?」
「正因如此,我才會偏好自然香調的萃取。」拜好感所賜,他對眼前的陌生女子倒也開始有了談天的興致。
「同感。」女子點點頭,表達對他的認同。「您對自然香調的認識應該甚為廣泛才是。」
「哪一個調香師會不清楚。」她這句話顯然是廢話一句。「對花草的認識不夠廣泛如何成為調香師?」
「那麼想必您對花草的認識必然包含罌粟、茛菪、大麻、曼陀羅、君影草等植物是不?」
至此,南宮適才又拉回對陌生人應有的警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纔她所說的全是有毒植物的名稱,看情形她絕非某某品牌的專屬調香師。「你到底是誰?」對於她使用綠色花香調香水以及先前的好感已徹底消逝。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應該先自我介紹才是,南宮先生。」陌生女子吐氣如蘭。「方纔這些植物您應該十分熟悉才是,畢竟您以前用過。」
她知道他是誰!南宮適沒錯過她的一字一句。「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已猜出了八九成,這名女子是為了他過去曾做過的事而來。
「『勾魂』這名字想必您十分熟悉,您是它的製造者不是嗎?」
南宮適斂起掛在嘴上的和善笑容,斯文白淨的臉換上異於平日的冷峻漠然。「你從何得知『勾魂』的消息?」
「你這項作品在八年前席捲毒品市場時的成績讓人印象深刻,難不成身為製造者的您忘了?」
「你——」
「而且托您的福,我的人生也因此產生劇變,我想這件事情您一定不知道吧!」溫暖和煦的笑容仍在優美小巧的唇瓣上綻放,但吐出的話卻令聽者提高警戒。「『勾魂』雖然已不復見,但您造成的罪孽仍在,難道您想就這樣了事?以為這樣便沒有責任?無須為『勾魂』造成的傷害付出代價?」
「毀掉『勾魂』是我僅能做的事,而我也做了。」對於往事,南宮適是毫無悔恨地辨駁:「如果你以為這件事能讓我興起罪惡感,我只能說你太高估我的人格,『勾魂』的製造只是一種手段,我不在乎這手段會殘害多少人,我只重視這手段所帶來的結果。」
「說得好。」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面前這名女子竟用一雙彷彿看透世間一切事物的清澈眸子,帶著贊同意味地正視他。「如果我站在您的立場也會這麼做。」
壓下心中的詫異,南宮適不動聲色地訕笑出聲:「你只是為了說這幾句話才站在這裡?」
彎細的秀眉彷彿在說——如果只是這了這麼簡單的理由,就不必大費周章似的在眉心輕蹙起皺摺。「當然不,還記得我說過托您的福讓我的人生因此產生劇變吧,我找您已經很久了。所花的心力超乎您想像之外。」
「真正目的何在?」
「目的?」女子側著頭,眼波流轉間望著他逐漸陰鷙的表情,發現他隱藏的緊張與敵意後粲然一笑,「對您應該沒有任何妨礙才是,您儘管放心。」她的目的一直都是這麼簡單,從沒變過。
南宮適雙手環胸,防備地問:「什麼目的?」
「物歸原主。」從搭配白色系連身長裙的純白麻布小提袋中,女子取出一精緻的水晶瓶,內含淡紅色液體,透過燈光與切割工整的瓶身折射出特殊詭譎的光芒。「您應該很清楚它是什麼。」
南宮適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驚愕。「『勾魂?』」他明明毀了所有的成品和配方單,為什麼它還會出現在這裡?「你從哪得到的?」
「百密總有一疏不是嗎?」女子輕笑,看著他的狼狽,她臉上的笑容仍然一派自若、溫和慈悲,「您不用擔心,這是世上碩果僅存的『勾魂』,再也沒有其他。」
「我憑什麼相信你。」
「您也只能相信我了。」溫和的笑容未變,卻漸漸讓聽者冷凝了表情,素手一伸,她以優雅的舉止送還。「請收回。」
南宮適不疑有他,立刻伸手抓回香水瓶。
女子垂下手與另一隻手交握輕貼在她平坦的小腹,「還有一件事。」
「什麼?」緊握瓶身的手垂落身側,現在的他只想趕緊回去銷毀這僅存的一瓶「勾魂」。
「您認為自己對於曾做過的事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是嗎?」
「同樣的話我不想重複。」
「儘管如此,我還是必須告訴您——」女子的笑容仍然不變,開啟的唇瓣卻說出與表情完全不符的語句——
「我恨你,這是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告辭。」
南宮適呆立在原地,像是對她的話產生消化不良的反應似的無法動彈,只能像傻子一樣在原地目送一襲白衣的女子遠去,他怎能想得到,在那樣慈悲的表情、參透世事的笑容裡卻表達了最不相容的三個字——我恨你
當晚,讓出客廳的空間、好讓柏仲能冷靜思考如何與突然出現送上索命宣言的潘朵拉對峙的南宮適,走進臨時在前庭搭建的溫室沉思屬於他自己的事——有關今天下午在香水博覽會場遇見的詭異女子。
如果只是一個情緒激動、張牙舞爪揚言要取他性命報仇的人,他南宮適決計不會將之放在眼裡,但今天下午的情況並非如此。
一個笑著表達對他的恨意的女子——要他如何能不在乎?光是以那樣的笑容說出那樣的話已屬怪事,更何況那名女子事後還躬身告退。
帶著恨意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明明是恨,卻說得事不關已,而那一連串詭異的動作自然深印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如果她的用意是打算以這突兀的方式激起他的罪惡感,那她的算盤就打錯了。南宮適試著剖析這名陌生女子的心思,很快的,他又被另一波思潮反駁——之前她也說過,儘管他對曾做過的事不會有罪惡感她仍然要說,這就表示她根本不在乎他對她的話有何反應,好像告訴他她恨他只是為了盡某種義務。
難道她只是純粹想讓他知道這世上有個女子恨他而已?
這樣的動機未免太過……單純了些。
「你躲在溫室裡做什麼?」在會場和他分道揚鑣的歐陽一聲不響地出現在溫室中,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打斷友人的靜思。
「沒什麼。」南宮適不認為這事告訴他會有多大助益,而且依歐陽愛鬧的脾性來看,還可能會替自己增加麻煩也不一定:「見過柏仲了嗎?」
「誰要見他。」歐陽孩子氣地別開臉哼了聲才又正面看他:「我是來找你又不是來找他。」
「找我有什麼事?」
「我決定了!」歐陽眨眨眼,頗富興味地瞅著南宮適。「就照你的建議,用我的男色去約『暗夜撒旦』。
「哦?」歐陽的決定讓南宮適暫時拋開神秘女子的事,恢復一臉調侃的微笑。
「你不是說它並沒有特殊到讓你甘心犧牲色相的地步,為什麼又改變心意決定勾引莉亞·嘉烈德?還是你突然發現自己有戀母情結?」
歐陽興匆匆的表情當場凝結成霜:「誰說我有戀母情結?」他能不能偶爾吐出點象牙——他要的不多,只要偶爾就好。
「你不是想要『暗夜撒旦』嗎?不針對她還能針對誰?」
修長如鋼琴家的手指左右晃了晃。「年輕人,進入城堡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種。」
南宮適被他的措辭和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逗笑:「閣下,請問你多大年紀?」叫他年輕人?「這不是重點。」對於年齡問題,歐陽總是抱持能閃則閃的態度應對:「重點是我找到挺有意思的人,而這個人對莉亞·嘉烈德有特別的意義,我打算從這個人下手,讓她乖乖送上『暗夜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