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羅飛羽重複道,緩了往外跳的動作,抓住阻止自己「尋短」的女子的手。「你說的,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是的,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為什麼我們要死呢?」羅飛羽輕喃,藉由紅衣女子的攙扶,安全站進天台。「我們要活著是不是?」
「嗯,要活著。」被騙了感情又如何?大不了別再談戀愛就是了;就算以後不敢再接近男人,去當個女同志又何妨!如果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了!女子心裡想。
喀喳一聲,接通內外的大門衝進三名男性員警,一湧而上拉住紅衣女子便往樓下衝,可能是怕該名女子會再次想不開吧。
夏季午後的風有點濕又夾帶熱氣,羅飛羽立在原地不動,一會兒之後,抬手拭去額頭上頻頻冒出的冷汗。
「你真厲害。」宇文律一聲不響出現在天台,語氣帶笑。「能一下子想出那麼悲慘的遭遇,還說得那麼生動,也許你不該當攝影記者,該考慮去寫劇本,這種老套的故事情節,相信那些電視台會非常有興趣。」
她拭汗的手沒停,瞅著他的圓眼隱含莫名哀傷的情緒。「你一向用這種犀利的言詞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嗎?一定要話中帶刺,把人東刺一下、西扎一針才覺得有趣嗎?我……我不像你那麼會說話,也沒有你想像中的聰明。我很笨,沒辦法一下子編出你所謂的悲慘遭遇。」
聞言,宇文律心頭莫名揪了下,帥氣的眉頭皺起,惹得他有點煩躁。「不要告訴我你剛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如果這個社會對每一個擁有醒目出眾外表的人,都給予一個嘲諷別人,而別人卻無法置喙的權利,那不管我說什麼,對你而言都沒有意義。」如果美麗的人天生就擁有可以用話、用態度傷害人而無罪的權利的話,那她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越過他,羅飛羽猜想自己可能保不住工作了,唉,又得靠打零工賺錢了,傷腦筋。想到此,天性樂觀的她也有點心情沉重。
「明知道對方會死,就是要拍對方死亡的照片,這種事我做不來。我想,從明天開始,我應該不可能在你面前出現。」下樓前,她回過頭,朝他咧開一嘴大大的笑容。「原本我以為你是個好人的……再見。」
天台上只剩下宇文律還呆立著,美麗的臉連普照大地的艷陽都相形失色,但神情卻是彷彿被人狠狠轟上一拳的狼狽。
愣了許久,完美的薄唇上揚,露出淺淺的微笑。
原來還是有這種人存在呵!他笑,望著空無人影的樓梯間,漾起傻傻的笑。
原來真的還是有正義感十足的呆子存在呵!
***
砰砰!
「嗚哇!」一大早被恐怖的噪音吵醒,任誰都會一邊尖叫、一邊直覺地從床上跳起來。
所以羅飛羽會有這種反應一點也不足以為奇是吧!
揉揉惺忪雙眼還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她睜大眼怎麼也不相信,一張美麗得讓她幾天前「吐」不欲生的臉孔竟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你……」枯瘦如柴的指頭顫巍巍地,指著打死她都不相信會再見到的人:而對方手上的東西,更嚇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你……你……」
「你什麼你!」宇文律皮笑肉不笑地堵她一句。「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我、我的門……你……」他竟然拆了她的門!
「你說這個嗎?」宇文律晃晃手上被蟲蟻蛀得快變成中空的門板,丟到她腳前不遠處,哼哼冷笑:「這個連只螞蟻都擋不住。」他實在懷疑,這種地方會吸引小偷光顧嗎?說不定屋子的主人比小偷還窮。
拆了她的門,還嘲笑她的門爛!「你——我是惹到你了嗎?要你到我家來拆房子!你好可惡!」
「這叫房子?」一雙眼掃過空洞的四壁,他笑了笑,想起以前和同伴們窩在一起的地方。「我以為這是台北市政府預定的違建拆除地。」
「呃……」她沉默,因為附近三四棟違建裡,只剩她一個人為了省房租而住在這兒。「就算是這樣你也不應該在我睡覺的時……」
「啊——」她驚呼一聲,跳回早就缺乏彈性的床上,拉起被子蓋住自己。
她只套了件勉強算是睡衣的罩衫,罩衫裡什麼都沒穿。
「現在才發現未免太晚了一點兒。」宇文律保守地表明其實他什麼都看到了,美目微瞇,笑得很邪氣。「你到底還算是個女人。」
「你!」想跳下床海扁他一頓,可思及自己穿著狼狽,只能咬唇蜷在床上,圓眼忿忿地射向他。「你來幹什麼?」
「來問你什麼時候回工作崗位。」
「工作?」她皺眉。「我哪有什麼工作?」
這女人果然是個笨蛋。「你以為自己被解雇了?」
「不是嗎?」她委屈地說,垂下頭。「我第一件工作就搞砸了,哪還有可能做得下去?就算想,總編也不會留我。」
「是嗎?」宇文律從背袋拿出社會新聞頭版在她面前攤開。「你現在是社內的大紅人,女英雄!」依她的窮困看來,在這棟違建裡不可能出現報紙。
女英雄?她抬頭,斗大的標題和照片躍人眼底——
攝影女記者奮勇救人,義行感佩!
一旁還附加一張兩個女人相互扶持的精采照片。
「這、這是什麼?」照片裡有個女人是她。「我怎麼會在照片裡?」
字文律哼了聲:「恭喜你,社內決定給你一筆獎金作為獎勵。」
「我……獎金?」天外飛來的一筆橫財,讓她幾乎感動得快落淚了。「真的、假的?」
「是那個老虔婆要我找你回去的。」宇文律把報紙丟到她床上,相當不屑地瞄了眼破舊不堪的床。「沒有人要你走。」
「真的?」
「你以為我沒事到這種找了好幾天才找得到的荒郊野嶺做什麼?」他冷哼。
荒郊野嶺?「這裡也算是台北市啊!」她委屈地道。「黃金地段耶……」
「地你個頭!」再跟她在這裡扯個沒完他的火氣又會直線上升。「順便收拾行李,公司幫你準備了員工宿舍,你可以離開這狗窩了。」他的第二件事就是送她到新住處。
「員工宿舍!」羅飛羽驚訝地跳了起來,忘記自己此時身上的穿著。「總編幫我安排了員工宿舍!她人真好!」
宇文律漂亮的臉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抿了抿帶有一絲不悅的唇才開了口:「是啊、是啊!所以你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快點準備行嗎?」
「好、當然好!」她下床,才沒那份心思去在乎自己只穿一件睡衣在宇文律這個大男人面前東晃西晃,腦子裡正興奮地感謝人美、心也好的總編美女,嘴上哼著小曲,邊動手整理。
真不像女人會有的房間。在她自顧自瞎忙的時候,宇文律環視簡陋到了極點的小房子,空空的四壁什麼都沒有,連衣服都沒有衣櫃可以放,只能一件件摺好放在小小的茶几上。他可以想像得到,當她要用到茶几的時候,這些衣服的下場就是被放在地上。
沒看到電視、瓦斯爐,最重要的是連最起碼的電燈都沒有!他再看,發現這裡連電插座都看不到一個,只有一個應該是撿來的方桌上,放著成堆的臘燭和未清的臘淚。
「你是山頂洞人嗎?」都什麼時代了,她還在用臘燭!
「人窮志短——」羅飛羽的聲音悶悶的,因為現在她正蹲身鑽進床底要拖出陳年老皮箱。「我只要有個地方安身立命就好。」
他皺眉,黑瞳盯在她沒人床底只剩臀部露在外頭的下半身。這女人一點都不忌諱嗎?也不想想自己穿什麼衣服,還敢肆無忌憚地作出這動作?
「羅飛羽——」
「嘿,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耶!」受不了,皮箱的帶子和床板凸出的釘子勾在一塊了。她分心應著話,一邊忙著處理。
「這不是重點。」宇文律一手貼上額頭,搖頭歎息,感覺自己的火氣似乎又上升了不少。「你還記得自己穿什麼衣服嗎?」
「不就是睡衣嘛。」她答。
「那你還記得自己現在是什麼姿勢嗎?」老天!她的底褲還是繡上花花草草的式樣,連幼稚園小鬼都嫌俗氣的那種。
「我在拖皮箱啊!」他怎麼那麼煩!「你真奇怪耶,淨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一點都不像你。」要嘛,就是刺死人不償命的冷嘲熱諷,要不就是不理人,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話了?
「羅飛羽——」
「又怎麼了?」真煩。羅飛羽被他激起了點火氣,語氣欠佳。可惡!皮箱的帶子她解不開,八成和釘子纏死了。
宇文律的聲音從後頭傳來,有點悶笑。「下次選性感的內衣褲穿,拿這種小孩子的底褲企圖勾引一個男人,除非那男人是個瞎子。」
「什麼性感內……」一陣風適時從她下半身吹進睡衣,明明是夏天,她的屁股卻涼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