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風遼像是被無數銀彈打穿一身般,了無生氣地往後跌入沙發。
軒轅彌徹徹底底將他所隱藏的情感刨開,挖出最核心的部位。
他是放不下黑街,他是惦記黑街的人事物,他是想將帝氏送給黑街……但是他為的是想與黑街撇清關係,想從十三太保中脫身,想回到一般人的生活,想……
真的想嗎?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冒出頭詢問他。你真的想和黑街劃清界線?想撇清關係?想推開十三太保的交情?想過一般人庸庸碌碌、巧言令色、毫無情義的生活?你真的想嗎?當初帝昊極力撇清自己和黑街的關係時,勸他面對過去、接受過去的人不也是你嗎?難道你說的只是表面話,事實上你比誰都想和黑街撇清?裝得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想騙誰?騙自己?
「我……不……」虛弱且無意識的低喃徹底申訴出內心最極度的想望——他、不、想!
「我們生存的世界並不黑暗污濁,我們只是選擇活在人性架構世界裡最真實的這邊,沒有虛與委蛇,沒有巧言令色,大家的一言一行都是最真實的一面。也許是沒有衛道人士所謂的虛擬正義,但我們有自己的道義——比起他們,我們所擁有的道義更足以為做,因為我們不是空口說白話,為朋友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灑熱血更是常見,這份非常人所能及的道義,在商場打混多年的你難道感覺不到它的珍貴?」
風遼無言點頭,他知道,一直都知道。而他會躲完全是因為——
他不值得他們為他付出!
軒轅彌像是知道此時他在想什麼似的,一語中的:「雖然你很悶騷,總是風輕雲淡沒什麼表示,我們這些傢伙還是甘心幫你做任何事,因為我們欣賞你的悶騷。」朋友之間沒什麼好計較的,為彼此做事只為「欣賞」二字。「你溫吞吞的關心和噁心的話雖然讓大伙起雞皮疙瘩,但是挺受用的。」風遼瞠大美目,愕然迎視軒轅彌投下的視線。「你——」
「前幾天帝昊聯絡我。」他笑,笑風遼看他的樣子好像看到活神仙似的。「我告訴他有關忘憂的事,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忘憂是個好女人,早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對你有意。」
「昊?」
「你以為帝昊為什麼會忍心放你一個人回台灣?他給你這麼多年的負擔豈是在機場幾句話就能解決。他會讓你離開是因為他知道台灣有個人在等你,不論你遭遇什麼,不論你受傷多重,那個人都會為你送上一杯咖啡,陪在你身邊阻止你做傻事。」
第一次見到忘憂時就知道……三年前!
「天!」他驚呼。
忘憂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戀了他三年!「錯的人是我……」
直到此刻風遼才真的敢面對自己,才真的敢逼自己接受軒轅彌一連串的指責。他沒說錯,造成這結果的人是他,如果說真要有人為今天這局面負責的話,那個人不是忘憂,是他!
如果他能接受不找任何借口、為自己活下去的事實,他就不會拖著帝昊對他的迷亂讓彼此痛苦也讓練霓嘗到不該受的苦;如果他能早日看清自己對黑街的眷戀,他就不會讓自己抱持被迫入黑道求生存的想法,他會接受自己黑暗真實的一面——
如果他能早些注意到忘憂對他的感情,他就不會殘忍地向她要求為他建構一個避風港,而是慢慢地去愛她,帶領她面對過去,而不是單方面向她索求急於迫切需要的溫暖,卻絲毫不在意她的心境加以回報;如果他能早一點發現自己的彆扭,強迫自己改掉,今天她不會離開他……
她為他建構一個依歸任他停靠留滯,而他為她做了什麼——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味地要求她,一會兒要她別疏遠他,一會兒要她別對他冷漠,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明知道她的過去是如何慘淡,他卻選擇了輕忽,忘了身為當事人的她有多少創痛在心。
造成這局面的人是他啊……忘憂有什麼錯?
如果真要說她有錯——錯在她愛他啊!錯在她太溫柔,太善良!錯在她只急於報答他、愛他而不問自己需不需要回應!
這樣的錯,能怪罪嗎?
這頑固的腦袋能想通,忘憂的離去實在是一太原因。軒轅彌半是歎氣半是慶幸。
為什麼人總要在面臨失去的情況下才能大徹大悟呢?奇怪了,明明都是聰明過人的傢伙,為什麼老是要在做錯事,失去所愛之後,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自己都是假的?都是白活的?
嘖!他就不信!
「要沙穆去查她的行蹤嗎?」
風遼沉默良久,久得軒轅彌以為他傻呆了。直到「不」字出口,聽得軒轅彌以為自己耳朵壞了。
「你說什麼?不?你不打算找她?」
「不。」他搖頭。
「不?」該不會……「老兄,你打算就這樣放她走?」
「不。」仍是否定的回答。
「你到底——」
「我不能這樣見她。」完整的一句話,堅定得連軒轅彌都感受得到其中微妙的轉變,彷彿優柔寡斷的缺點就此終結似的,再見的是他下定某種決心後的堅毅。「如果我仍是現在這模樣,我沒有資格見她。」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整容?」不會吧,這張完美的臉蛋還需要什麼整容?「如果連你都需要整容,那全天下的男男女女不都要自殺才成?」開什麼玩笑!軒轅彌喳呼得像傻子。
風遼白了他一眼,啟唇吐出二宇:「改變。」他要做的是改變自己。
他在指責她逃避的同時,怎麼也沒想到原來自己也是其中一個,正因為他的不坦然讓她始終無法安心地投入感情。
因此,在短暫的痛定思痛後,他輕易推敲出自己該做的事,那就是改變,讓自己坦率誠實一些,讓她安心。
軒轅彌收回傻子般的白癡表情欣慰地笑了笑,這小子總算是開了竅。
***
悠揚的輕音樂附隨在一口輕啜的香濃咖啡,飲入口中混合交融出另一番特別的風味。
這是台中一家新開張不久的咖啡小館,漂亮的老闆娘和讓人讚不絕口的咖啡是它的活招牌,至於店名就更有意思了——絕谷。是的,它就叫絕谷,位於台中東海大學附近,出入的客人不是學生就是教授,不過近來因為它的咖啡好喝得令人咋舌,一傳十,十傳百,生意倒也愈來愈好,再加上老闆娘待人親切,比較熟的客人直喊她一聲小莫,就連比她年輕的學生也這麼喊。
下午兩三點,是店裡生意最清閒的時候,在沒有半個客人的情況下,莫忘憂閒來無事關掉收音機改開電視,一邊「聽」節目一邊洗杯子。電視上正在播報臨時性的新聞快報,她聽著聽著除了感歎世風日下、社會秩序大壞之餘,實在也沒聽見什麼好消息。
今天上午十點五十分,帝氏大樓忽然傳出一起爆炸聲響——
匡鏘——玻璃破碎聲接替新聞快報主播的聲音。
——警方研判這起爆炸與前些日子寄至帝氏財團的數封威脅信函有關,據內部人士透露,此威脅信函內容與帝氏即將打人電子市場的投資方案有密切關聯,據統計這一起爆炸造成帝氏財團七名員工不幸死亡,二十三名員工輕重傷——
爆炸??霸趺椿帷覛葺跗lp譴磴檔囟⒆諾縭佑膌?br />
威脅事件不是結束了嗎?為什麼還會……
——其中以副總裁風傷勢最為嚴重,有生命危險……
聽到最後,莫忘憂更是呆愣在原地。
不……怎麼可能……
***
加護病房內零零散散站了兩三個男人,每個人的眼睛全投注在病床上面無血色的風遼。
「媽的!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巽凱暴怒地叫吼。「該死的!我早該把那傢伙揪出來才對!」
「這不能怪你。」軒轅彌左手打上石膏右手裡著繃帶,臉上一塊塊東貼西蓋的紗布,模樣也沒好到哪去。「警戒了兩個多月都沒有動靜,任誰都會以為威脅信函只是個玩笑而放鬆警備的。」
「七個兄弟的命又該找誰要去!」巽凱仍止不住自己的暴怒。「該死!我非揪出那傢伙不可!」
「這件事交給司徒鷹去辦就好。」軒轅彌將他拉離病床,省得吵到重傷的風。「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安撫所有員工並且穩住帝氏的營業狀況。這一起爆炸連帶把帝氏的股價也給炸了下來,不趕緊讓它回升只怕會有麻煩。」
巽凱咬牙忍住吼叫的衝動,氣歸氣,最後還是得落入現實解決問題。「帝氏的事交由你負責,至於犯人——我會協助司徒鷹偵查。」一個禮拜,他發誓一個禮拜要找到這個混帳!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個女聲突然插進來,兩人同時回頭朝聲音來源看去。
軒轅彌首先咧開嘴朝來者微笑。「當然有。」總算出現了。「照顧他就算幫了我們一個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