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好玩嗎?」
「不……」不是這樣!欲開口的話何止千言,然而一雙黑瞳的瞪視讓她噤口無法成言,只是傻愣愣地回視。怎麼也無法相信捉摸不定的煦風會有轉變成颶風的時候,如此猛鷙!
「你到底在想什麼!想對我做什麼!還是像在我生命中來來往往那些人一樣,在丟下足以攪亂我心的情感後一走了之?像帝昊一樣有了足以守候的對象就把我—腳踢開!如果這樣——」
「風遼!公司不是吵架、說氣話的地方!」下樓來找風遼的軒轅彌正巧趕上,連忙阻止他說出更傷人的話。
但,來不及了——
「——我還需要你在身邊做什麼!」話尾收結,不等莫忘憂退開,他已早先一步出手推開她。「我不需要你!一點也不需要!」
莫忘憂像沒了腳一樣的禁不起他雙掌一推,頹然跌坐在地。
「風遼!」軒轅彌上前拉住欲離開的風遼。「你知不知道自己剛說了什麼!」怎麼會吵成這樣?之前兩個人不是好得像蜜一樣甜嗎?
「放開我!」風遼甩開他的手,轉頭走回自己辦公室,並送上一記砰然巨響的關門聲。
莫忘憂無言,目光看著猛燃怒焰的身影消失在門板之後,濕辣的熱淚無法控制地滾出眼眶。「我……不是不想……待在你身邊啊……為什麼……」
「唉。」一旁的軒轅彌一手爬梳著頭髮,大大歎了口氣。「怎麼會弄到這步田地?」他搞不僮。本來以為風遼那溫吞個性向來是逆來順受不吭氣的,想不到遇上個「情」宇竟成了爆竹工廠,三天兩頭爆炸一次,大火狂燒,唉!
「軒轅先生……」莫忘憂轉過頭,淚眼婆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
「呼,」軒轅彌將她壓貼在自己胸口,像哄妹妹似地對她說話「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乖,別哭,我先送你回去,嗯?」本來是想下來和她閒嗑牙的,看能不能順道討杯咖啡喝喝,現在——算了吧,別討到一捆炮竹他就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
「嗯……」莫忘憂沒有掙扎,只想盡快離開傷心地。
當軒轅彌送莫忘憂回到她住處,看見她的住家環境時,不禁回想起年少時的十三太保,未成氣候前的自己——十坪大的空間擠下浴室、廚房、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半舊的桌椅。
「你住這?」他問,很訝異在這種住家環境下,她還能天天看起來光鮮亮麗得像都市上班族。
隨後他突然想起她平日的穿著十分規律,一三五—套,二四六又一套——他怎麼沒想過箇中原因,真笨啊他!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當然知道他所指為何,也知道像他們這種高薪階級看不慣這種環境,但對她來說已經夠好了。「回去上班吧,否則風遼會忙壞。」少了她無所謂,少了軒轅彌下午四點的工地察視誰去做。「你也有你的工作,別忘了你四點要——」
「李秘書嗎?取消下午的行程,我有急事不回公司了。」軒轅彌關掉手機,回頭對她一笑:「你剛說什麼?」
「沒什麼。」莫忘憂歎口氣,想來他是不打算走了。
「不請我喝杯咖啡?認識你一年都不知道你會煮咖啡,連巽凱那小子都喝得讚不絕口,你不覺得太偏心了嗎?」
「我請你到外面喝吧。」軒轅彌一個人就占掉她飯廳兼客廳兼書房的一半,她還記得他剛進來時的錯愕,勾起她深深的自卑感。「這裡你待不住。」
「不是每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上班族都是有錢人。」他知道她急著拉他離開的原因。女人家總是多了心眼。
「你是帝氏的執行總監,不是一般的上班族。」唉,一定要她明說嗎?「我這小廟容不下大菩薩。」
軒轅彌拉開室內唯一的椅子坐定,擺出不打算走的姿態。「煮兩杯咖啡吧,我們一人一杯。」
唉。莫忘憂暗暗歎氣,乖乖走向沒有任何隔間或屏障的流理台。
「人在成功前都有段困苦時期。別以為當上帝氏執行總監或副總裁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也曾苦過,也曾是別人眼中看不起的小石粒。」有時候他還挺懷念那段日子的,一夥人聚在一起,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雖然是打打殺殺的日子,但因為大伙都在,有個陪伴和依靠,多多少少總讓人安心。「我們還住過比你這小的地方。」
「你們?」莫忘憂回頭看他。「包括風遼?」
「不只風遼。」看她的樣子像不知道他們十三太保的事。「風遼沒和你談過有關自己的事?」莫忘憂垂下眼,繼續研磨咖啡豆的動作。「沒有。」
「他知道你住在這裡嗎?」
「不知道。」她將咖啡粉倒入虹吸式咖啡壺中,點燃酒精燈。
果然。
「你住這多久了?」
「三年。」
「不要告訴我風遼給的薪水只夠你住這種地方。」
「不是!」她急忙答辯,不容他誤會風遼:「風遼對我很好,給的薪水很優渥!是我——是我有該負的責任,需要用錢。」
「什麼責任?」
她沒答話,拿著攪拌棒攪勻混和熱水咖啡粉,移開酒精燈。
「不說嗎?」哼哼,他自有辦法。「我看我去拉風遼來好了。相信只要他看到你住的地方,我保證他什麼氣都會消的。」他作勢要站起身。
莫忘憂端著咖啡走近他。
「孤兒院。」她從來不知道軒轅彌也會強人所難。「養育我的孤兒院需要錢,我的薪水除了一部分日常生活花用外,其他就是儲蓄和寄回孤兒院——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看你的日常生活花用還真省。」他訕笑道,左右環顧,除了能看見的傢俱外沒什麼女人該有的東西,最多只有書——商用英文、電腦軟件等等,她連台電視機也沒有。「你的孤兒院對你很好嗎?否則你怎會寄錢回去。」就他所知,全台灣對孤兒頗有照顧的孤兒院不多,佔多數的是擺著孤兒院的慈善招牌行虐待幼兒之實,應亭教會裡的孩子多半是從那種孤兒院逃出來的。
「沒有經歷過人情冷暖,不會知道那裡對我的好。」她注視他啜飲咖啡的動作,保留地說道:「所以我希望能寄錢回去幫助那些還在院裡的小孩,讓他們過得好一點,就不會以為孤兒院是虐待他們的地方,也就不會做出逃離的愚蠢行為。這個社會不是處處都有避風港的,有時候逃開自以為是地獄的地方,會發現出來後反而是跳進更可怕的地獄。」
「肺腑之言?」
莫忘憂無奈苦笑。「別再問了好嗎?」過去少不更事的輕率對她而言是挺丟臉的一件事,何必再提。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再問,但是你可以試著把我當朋友看,你會發現其實我很適合當朋友的,雖然現在已經來不及當情人。」他眨眨眼,試圖打破她悲傷的情緒,活絡氣氛。
「巽先生也說過同樣的話。」
「嘖,那粗魯小子也會說這種話。」這還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我還以為他除了對自己老婆懂得溫柔以外,對別的女人都視而不見。」這小子,長了年歲倒還愈見沉穩呵!
「你們都是好人。」
軒轅彌晃了晃手指頭。「好人與否你先別太早下定論。為了求生存,我們也會用盡各種手段,沒你想像的那麼光明磊落。」
「軒轅先生——」
「叫我彌。」他舉杯朝她致意。「我們當朋友的開始。」
「謝謝。」她點頭回應,感謝他適時的溫暖。
「不過——你和風遼為什麼吵架?」
問到傷心處,莫忘憂不由得一陣哆嗦,縮了下身子。
「我希望能幫你和風遼。我從來沒看過風遼發這麼大的脾氣,你和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都無所謂了。」她平淡地開口,對於自己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壓抑住悲傷情緒的本事感到佩服。「他也說了,說他不再需要我,那就表示我被解雇,不用待在帝氏財團工作。」
「莫忘憂!」軒轅彌忽然凝起聲音。「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這道理三歲小娃都知道。」
「面對只會挖出更多瘡疤。」她苦笑以對。「我很堅強,但不是無堅不摧鐵人,我有我的難言之隱。」
這次真的是離了,雖不是由她提出,但好歹也算是真的離了;從此她也不用再擔心自己會深陷,更不用擔心哪天得對他剖白自己的過去。
軒轅彌吹了聲口哨,突然一臉輕鬆。
「我還以為風遼這回真的改運了呢。想來他也算倒霉,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沒有一個會為他停留。帝昊纏了他那麼多年後,還不是放開他跑去專注自己的女人;練霓那丫頭在外面也有個男朋友,漸漸地嘴上也不再籠掛著風哥哥直喊——他是像風啊,一吹拂過不帶痕跡。可是有誰想過他之所以這樣是怕有了感情後又得面對分離?從小是孤兒的他難道不渴望一份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