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我說不就是不。龑,你該瞭解我的個性才對。」
「我不瞭解。」風龑鬆開碰觸他的手,退了幾步。「我也不想瞭解,我只知道你必須重新再站起來,否則我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按了按自己的腿,沒有任何感覺傳達,帝昊低歎了氣。「我說過不關你的事。」龑還要為這件事自責多久?
他始終不曾怪過龑,為了龑,他連命都可以不要,即便他總是在言語上傷他、怪他,也都只是為了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並不是真的怪他、恨他。
昊以為這麼說就能解除他心裡的內疚?「你是為了救……我而受傷。」不提起練霓,為的是避免他在聽到練霓兩字時又突然暴發怒氣。
「我並不後悔。」
「但是我後悔。」他後悔,後悔至極──後悔沒有及時攔下他,自己去救練霓;後悔沒有來得及將彼此的感情釐清,才會讓原本就難以分開的他們變得更難分開。
曖昧不明的感情只會毀了他們──他明明知道,卻任其發生;為此,練霓始終無法諒解,帝昊也因為這樣和練霓形同水火;而他,也因此夾在中間痛苦不已。
誰從中得到了好處?沒有人!每個人都為這件事而承受各自獨有的痛苦,並且在痛苦中無法自拔。
「龑。」帝昊喚了聲思緒游離的風龑,立刻又被狄的詭異笑聲打斷,他憤然瞪他一眼。
「呵呵呵……兩個男人演這種肥皂劇能看嗎?」狄較一般男人略細的聲音不客氣地打入他們兩人之間。「你的決定呢?接受或不接受?快點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惡,他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感情戲碼,真有這麼深厚的感情存在於這世上嗎?真想看看它被摧毀後會是什麼樣子。
「昊。」無視於狄的冷嘲熱諷,風龑移身至帝昊面前蹲下,抬眼凝視,雙眸中有說不出的痛楚以及懇求。「我真的希望你能站起來過本該屬於你帝吳昊的生活。」「到時你還會在我身邊不離開?」俯下視線,這張美顏的主人,是他活到現在唯一在乎、唯一肯投注目光的人;是他讓他理解原來自己也會對事情有在乎的情緒。在沒遇見他之前,他就像個沒有情緒的活死人──在乎與關注,是他初次覺得自己活著的證明。
風龑的響應是一股勁兒的沉默與低頭不語,面對他默然的響應,帝昊已然知道他的答案。
「如果是這樣,我寧可一輩子殘廢。」
「不要逼我,昊。」風龑站起身退開。「這樣下去我們都不得善終。」
「無所謂。」大掌緊握住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在乎。「即使不得善終我也要你在我身邊,讓我看得見。」
風龑抽回手,「不值得,一點也不值得。」
「我認為值得就行。」
「昊,你──」
「夠了!」狄突然大喝一聲,不耐煩的表情配上厭惡的眉頭緊皺。「你們兩個煩不煩?乾脆一切由我決定。Asa,送風龑離開雨部,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他出現在雨部,聽到沒有!」
帝昊直覺地以雙手撐起上半身大吼:「你敢!」
「這是我的地方。」綠眸盈滿不耐,眸裡兩簇火光夾雜怒意。「雨部的任何事由我全權作主。除非你能走,能憑自己的本事離開此地,否則你休想見到風龑,這就是我的命令。Asa,送客!」
「是。」暗處閃出一道人影,金髮、一身白人特有的膚色加上健壯體格的Asa說了一口流利中文:「風先生,請。」
風龑回頭看著帝昊,下唇微微輕顫,像是想說什麼卻又突然決定吞回去不說。
「風龑!」情急之下吼出全名,命令的口氣和過去一樣:「不准走!」
「我要走。」陰柔的美顏露出罕見的笑,其中的涵義複雜且難辦,這是帝昊第一次看見他這麼笑著,映入眼簾的同時,心不由得揪緊發酸。「除非你能自己走出這裡,否則就像狄說的,我不會見你——永遠不會。」說完,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隱藏了多少情緒,他硬是逼自己轉過身背對昊慢慢跨步離去。他知道自己若不這樣做,昊永遠不會同意接受手術;所以,即便不願在他有困難的時候背棄他、不想就這樣為兩人劃下休止符,他還是得做──這是他私下和狄的約定。一切都是為了昊,表面的爭執只是一出欺騙的戲碼。
「你答應過我絕不離開!」該死,為什麼他要聽信那混帳的話!扳動操控輪椅的控制面板,在機器運作的聲音下,輪椅往風龑的方向移動。
可該死的,才前進幾步,一隻手突地拉住後頭人工推動用的把手,讓輪椅動彈不得,只能發出嘰嘰的聲音,難聽又刺耳。
「狄.吉亞達.凱魯!」帝昊回頭瞪視正俯視他的狄,發火的黑瞳對上深沉的綠眸。「放開我!」龑就要走了……就要消失了!隨著熟悉身影一點一滴地消失,他的心益發揪緊疼痛,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直到風龑的身影消失,一時間帝昊以為自己沒法再呼吸,以為自己會這麼死去。他生命中唯一在乎的人就這麼離開他,離開他的生命……這要他如何接受?
「呵呵……」狄怪異地乾笑兩聲,「你不知道我的興趣是破壞別人的感情嗎?怪只怪你表現得太熱情,讓我忍不住想替你降降溫。乖乖接受手術吧,如果你真想早點再見到他的話。」
「你!」拉回神智的帝昊氣得雙眼佈滿血絲,像瞪視仇人般的眼神簡直是要將狄拆吃人腹連骨頭都不剩。「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隨時歡迎。」綠眸劃上一抹奇異的光芒,像在鼓舞他殺了自己一樣。「如果可以結束我的命,我會非常感激你。」他的命──老實說,連他都覺得太長了點,如果可以提早結束的話……有何不可!
★★★
「他的表情像是要把你殺了一樣。」送走風龑又將帝昊推回他專屬臥房的Asa,走進狄的臥室向他報備。「一雙拳頭到我送他回房後還不肯鬆開。」
「早料到的結果。」狄拉過長辮解開束髮的黑繩,烏亮的黑髮立刻呈螺旋狀散開,最後又整齊順從地平貼在挺直的背脊,垂落到大腿處。「要殺我也得有點本事。」
髮辮散開的一瞬間,Asa的眼不由得被突來的烏黑光澤所眩惑,呆了好半晌才佯裝咳嗽的掩飾失神,重新開口:「四處樹敵對你不是件好事。」復而又補充道:「藍迪要你將這句話記在心裡,難道你忘了?」
「記得並不代表一定得照做。」狄轉身面對負責保護他的下屬。「這件事不准你回總部嚼舌根。」
「是。」
「還有。」說話的同時,狄只手解開自身唐裝上的袖扣,似乎是準備休息的樣子。「二十四小時派人輪流照顧他。」
「知道。」
「你可以出去了。」
「這──」
「怎麼?」綠瞳增添莫名的光彩,妖異而詭譎,像是看穿了什麼似的。「還有什麼話要說?還是又想毛遂自薦,要我接受你?」
「不,只是有件事……」Asa一邊說,一邊困窘地摸著自己的頭髮,遲疑著該不該問,不一會兒,他終於決定開口:「對帝昊,你有什麼感覺?」
「Asa,你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什麼時候他的私事輪得到他來過問。「呵,我有授權給你來管我的私事?還是藍迪.雷特納又給了你什麼捉弄我的任務?」那個小鬼頭就不能讓他安安穩稱做他的雨部首領嗎?
「不。」跟了上司這麼久,再聽不出他話中的不悅,那他這幾年不就白活了。「抱歉,是我逾越本分,請原諒。」
「如果再一次……」旋身面對他的同時,狄過長的黑髮掃起一陣涼風,拂過Asa的側臉,散發的髮香勾出一剎那的心悸,出口的話無情地打壓他加速的心跳。「準備回總部找新工作。」容忍一個對他有異樣情愫的人在身邊工作,已經是他最大的忍受極限,如果他再不安分,那就只有兩種下場──離開或死!
他是不怎麼想在自己人身上丟下這種選擇題,如果他知道什麼叫收斂的話。
長期服侍在主子四周,對他的情緒若沒有完全瞭解,至少也得要懂得六成,再不收起放浪的情感只怕自己是活不久了。
有此認知,Asa深深鞠了躬,口氣回復先前的冷淡:「告退了。」
「嗯。」狄懶懶應了聲,待Asa退出他房間,門自動關上且由主控室落了計算機鎖密碼後,才深深呼了口大氣,將一直藏在手掌心的薄刃手術刀丟在床上,褪下一裸裎佇立於室內,如同身處於伊甸園中。
帝昊……他開始思忖起這個男人。根據「魅」傳來的資料和滕青雲的敘述,這個叫帝昊的男人是台灣首屈一指的投資天才,手下的帝氏集團財力驚人,數年前台灣一次股票市場狂跌的慘況,正是源自於他一時的龍心不悅;如此具有影響力的男人怎麼來到這裡,卻像個任性無知的愚蠢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