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采瞳清淺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穿著。「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了。」
「采瞳?」以為她會高興地跳起來,沒料到卻是這種答案的季鳴有些驚訝。采瞳在他與其他人的直視之下,緩緩地說明自己的心情。
「季鳴,既然你看過調查報告,你就一定知道,以前根本沒有人想跟我做朋友,我周圍的人只是喜歡嘲笑我而已,我從他們那邊得不到任何認同感。」她輕輕一歎。「後來我發現,當我穿著流行服飾、畫著流行彩妝的時候,即使我只是一個人,卻還有滿街跟我打扮雷同的人跟我是同一『掛』的。這樣說你們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在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中,我不但有被人接受的感覺,還有種隱匿在人群中的安全感;我不必怕這些不相識的人會嘲笑我,因為在顯而易見的外表上,我們起碼是彼此認同的。」
「采瞳……」季鳴看著她撇開的眼神,無所謂地說出這番話的模樣,心口微微發疼。采瞳勉強回他一笑。「在這種情況下,我既覺得自己被接受,又覺得彼此只是擦身而過的路人,他們不會知道、也不會嘲笑我的過去,我覺得自己很安全。還記得嗎,季鳴?你以前問過我,為什麼打工來的錢都要馬上花掉?」
季鳴頷首。「你回答我,你怕錢放在口袋裡大久會發臭發酸。」
「其實那只是搪塞你的理由。」采瞳一喟,強壓住心中的淒楚。「真正的原因是,我寧可多賺點錢,去買我無法從相識的人身上得到的安全感與認同感!」
賺錢去……買?
季鳴與清芬聞言一震,對從小有人呵疼備至的他們而言,這些他們一出生就能得到的東西竟還有人「寧可」、「必須」花錢去買才能得到,多麼不可思議、多麼可悲!反而是言鎮眼神一黯,父母早逝的他能切身體會那種無奈與悲哀。
季鳴哆嗦地抱住她。「采瞳,你再也不必花錢去追求那些不實際的感覺,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我會給你比你需要更多上一百倍的安全感與認同感!」
采瞳笑了,笑得恬淡且幸福。「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再也不需要清芬再陪我上街去買那些東西了。」
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兩個老人偷偷拭掉眼角的淚,突然搭腔。包立萬帶著鼻音說:「不行,瞳丫頭,我看你還是跟清芬上一趟百貨公司好了。」
「包爺爺?」采瞳詫異。
「聽你這些話,爺爺我好難受。為了不讓你再受苦,我決定讓你跟季鳴越快結婚越好。等一下你就跟清芬把結婚該採辦的東西辦一辦。你沒娘家,不過幸好清芬已經結婚了,女人家出嫁前該買什麼東西,她有經驗,請她趕快帶你去買吧。」
聽完這話,清芬與言鎮慘兮兮地對望一眼。她哪有什麼經驗啊?她大學還沒畢業,就被言鎮堵在校門口抓去閃電結婚,別說辦嫁妝,他們連提親都省了;這回她能給采瞳幫上什麼忙?清芬倒是很懷疑。
幸好言鎮趕緊開口解危。「呃,這個……包爺爺,我們從進來到現在,都還沒給您恭喜,您就要添上一個孫媳婦了。」
聽到這聲恭喜,包立萬作勢吹鬍子瞪眼睛。「哪有什麼好恭喜的?他們倆只是現在『暫住』在這裡,等他們在外頭的新房裝潢好了,就準備要提包袱走人了。」
采瞳見狀心一慌。「對不起,都是我……」
「爺爺,你不要嚇采瞳。」季鳴馬上出聲制止。
「我都說了不好玩嘛!言鎮,你還跟我恭什麼喜,人家現在是老婆最大,爺爺殿後。」「爺爺,前幾天你不是還跟我說過,你很感動我跟采瞳經過這麼多的風風雨雨,追了六年,眼看著就要沒希望了,你的乖孫居然還能把人家哄上手,實在又驚險又難得,所以你再捨不得,也不會阻止我跟采瞳的任何計劃嗎?」
丁伯趕緊為老太爺搭腔。「季鳴少爺,老大爺是在跟你開玩笑的啦。」
季鳴豈會看不出來?他只是不想讓采瞳操心罷了。他隱隱感覺采瞳雖然答應嫁給他,但她依然常流露出令他費解的表情;他知道,肯定還有什麼事在困擾著她。
所以,他不要生活中出現任何令采瞳改變主意的變數,一點點他都不允許!「好啦好啦,反正現在是孫媳婦最大啦,我老太爺靠邊站去好了。」包立萬對采瞳促狹一笑,以前從沒看過季鳴為哪個人如此緊張在意過,現在他一有空就想看個夠。「瞳丫頭,你該去準備準備啦,好跟清芬上街去買東西了。」
季鳴率先反對。「還是改天吧。今早我們才到她父母的墳前掃墓,采瞳很累,我怕她吃不消。」
「我哪有那麼嬌弱!」采瞳抗議。
「少爺說得對,凌小姐才出院不久,還是多多休息的好。」丁伯也把她當病人看。清芬湊上來附和。「采瞳,你看現在有多少人疼你!我看我還是等明早再來找你一起去辦『嫁妝』吧。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真正的『嫁妝』辦起來是什麼樣子的。」說完,她嬌媚地給言鎮一瞥。
言鎮當然知道,他那搞怪的老婆心裡多少是在嗔他結婚的速度太閃電了。可是他就是喜歡在「經濟」的大前提下辦妥所有的事,包括討老婆。「清芬,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吧。」
「我也要到庭院去曬曬太陽了。」包立萬也起身。
清芬、言鎮、包立萬三人離開後,丁伯趨上前來說:「凌小姐,我去給你熱一杯牛奶。」看著丁伯幾天來總是細心呵護的模樣,采瞳實在不忍心拒絕這個老人的好意,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的身份尊貴到需要退休的管家來服務,或身體虛弱到必須常常臥床休息、等著人家端牛奶來給她喝,但是丁伯的好意,她卻無法推辭。
看他踩著蹣跚的步伐開門離去,采瞳想不透丁伯為什麼對她那麼照顧。這不是很奇怪嗎?她當然不是第一天認識丁伯,可是以往的她,因為不想跟包家扯上大多關係,所以就連季鳴在台中讀書時照顧他起居的丁伯,她都不大搭理。現在想起來,采瞳覺得自己實在太不懂敬老的道理。這樣的她,為何丁伯還是照料有加呢?
季鳴湊過來扳過她的臉,給她深情的一吻後,說:「我到浴室去擰一條毛巾來給你擦擦臉。」
「季鳴!」她大大的抗議,難不成連他都覺得她像一朵風吹就倒的小花嗎?「好好好,我知道,你身體好得很,可以扛起一頭牛去散步,可是我想寵你呀。」季鳴環住她的腰,抵在她的肩窩上微微地發抖。「我還沒有從差點失去你的噩夢中完全清醒,惟有多寵你一些、多疼你一些,我才能稍微安心一點。」
采瞳一歎。為了「能早點從噩夢中清醒」,這傢伙已經連著一個禮拜把她當作毫無行動能力的廢人,強行帶回包家靜養。更甚者,為了證明他還擁有她,從她清醒後留院觀察的那幾天,夜裡他就開始「不規矩」了。真拿他沒辦法!「好吧,隨便你。」
季鳴在她的唇上啄吻一記,便進入浴室。
采瞳拍松枕頭,躺靠上去,有點心慌地品味這種幸福感。雖然她與季鳴已經決定共度今生,雖然她現在有好多人疼惜著,但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幸,還沒完全成為過去!也許是因為這個家裡,上至包爺爺,下至隨便一個掃地女傭,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某個人名吧,她想。
前幾天,季鳴生平第一次動用包家權勢斗倒那家害她差點沒命的徵信社時,包爺爺與丁伯還曾經明言讚許他做得對;如此一來,他們連提都沒提起過那個逃逸在外的包家女子,豈不怪哉?
采瞳吐了一口氣。事實上,這不完全是她不安的理由,在心裡的某個角落,她還是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在病榻上,她聽到季鳴對她說的話,他的真心與絕不放手的決心,她的確很感動,卻還是不免懷疑自己……真的能給他幸福嗎?
唉,不想了,反正她都答應要嫁給季鳴了,或許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說不定!采瞳下了床,想先刷亮頭髮再休息。沒想到她剛走到梳妝台前去拿起梳子時,一旁的大型衣櫥突然響起一陣砰然巨響。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想打開門時,木門突然彈開,滾出一道人影。采瞳嚇得退後一步,剛好給對方起身的空間與時間,只見銀白銳芒一閃,一把匕首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好久不見!」來者亮出一記歹毒的笑容。
「……季、季儂?!」采瞳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她什麼時候躲進衣櫥裡的?「沒錯,是我。」季儂站在她身前,匕首抵著她,逼得她節節倒退。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這是我的家,我回來有錯嗎?」季儂的目光狂亂,佈滿血絲。「反倒是你,你到這裡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