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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深夜裡,她熱心的瞎扯淡加重了季鳴的慌亂,他們的公寓真的好幾天沒人出入了?那不就等於采瞳真的被困住?還有,這地方有閒雜人等出入,指的是不是季儂花錢請來的那幫人?季鳴連應都沒應,一個箭步衝上樓。

    站在熟悉的門口,他顫巍巍地吸了口氣。在打開門揭曉一切之前,他還可以抱著微弱的希望,以為采瞳沒事;但是門推開後,采瞳是生是死就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了。他指尖僵硬地將鑰匙插入鎖孔中,在心裡做了最壞最壞的打算,然後輕輕一旋——季鳴用力推開門,屋裡化也化不開的黑暗讓他一凜。采瞳呢?

    「啊——啊——」完全嘶啞的聲音只能以微弱的氣聲在空氣中飄蕩;而空氣,沉窒得可以。季鳴原本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他凝神諦聽,才曉得那不是出自於幻覺。采瞳還活著、她還活著!季鳴心急地想看看她的狀況,他趕緊將門完全踢開,讓走廊上的燈光照射進來。

    「采瞳!」他在腳邊發現了雙頰深陷、目光錯亂的采瞳。他緊緊地摟住她,想從她的嬌軀中再三證明她還活著。「采瞳、采瞳、采瞳!你怎麼樣?你好不好?」

    采瞳得救並沒有像他那麼喜悅。她在季鳴的擁抱中不停扭動、掙脫,她舉起自己的手,吃力地想摀住季鳴的唇。「不准說,我不准你說!」

    采瞳以為他要說什麼?

    采瞳又在怕他說出些什麼?

    季鳴猛然想起卷宗裡有這樣一段話;令人聞之不免鼻酸的是,年僅八歲的小女孩方從黑暗走向光明,就得面對父死母亡親弟早夭的噩夢……

    有這樣的噩夢,難怪采瞳曾對他說過:黑暗過去了就是毀滅。她說得沒錯,因為對采瞳而言,那真的是一場毀滅性的浩劫啊!

    季鳴一個不注意,差點被采瞳瘦了一圈的手指誤掐入雙眼。

    「采瞳!」他驚駭地看著她凌厲的攻勢。「采瞳,你在做什麼?」

    她只是一味地拿手往他臉的方向掩去,氣聲嘶嘶地道:「不准你再來跟我說出壞消息,不、准,聽到沒有?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弟弟,我甚至連『他』都失去了,你不可以再剝奪我任何東西,不、可、以!」

    「『他』是誰?」

    「他……」累、怕、渴、餓使采瞳變得遲鈍,她想了一下。「他是……季鳴啊!」季鳴忙壓下她的手,心痛地道:「采瞳,你看清楚,我就是季鳴啊!」

    采瞳根本不聽他解釋,她變細的手臂使勁地揮著。「胡說,你才不是季鳴,季鳴已經坐著飛機咻一聲地飛走了,他不在乎我了!」

    「我在乎你、我在乎你,采瞳!」

    她停下手,置若罔聞地囈語。「為什麼大家都要離開我?是不是因為我的『喜歡』讓他們不堪忍受,所以死的死、逃的逃?以前爸媽是這樣,現在季鳴也是這樣……」「我那不是逃啊!你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你會瘋掉的。」采瞳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繼續令人心酸的喃語。「季鳴……他逃得最厲害!一逃逃到英國去了。他還叮嚀我,要我找個好男人嫁了……你知道嗎?我是在台中遇到他的前不久才發現我愛他的,可是在我愛他時,他居然勸我嫁給別人!由此可知他是多麼想擺脫我……」采瞳愛他?這個乍聞的事實差點讓季鳴昏了頭。

    原來采瞳那時就已經開竅了,那她為何會說出「永不復合」那麼決絕的話?季鳴仔細回想……是季儂搞的鬼!當時他的心緒紛亂,沒注意到季儂說話的語氣態度有何不對。他只對采瞳的回答充滿渴望,而渴望卻成了幫兇,讓采瞳在季儂嘲諷下遍體鱗傷,不得不想辦法自保……

    季鳴悔不當初,他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季儂就在他眼前傷害采瞳,他竟然眼拙心盲,什麼都看不出來!季儂詭計得逞,他自己該負上一半的責任!

    「所以,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爛命一條,你要就把我的命奪走,否則就拉倒,我沒有你可以搶走的東西了。」說著,采瞳又歇斯底里地大叫拍打起來。

    哀莫大於心死,她掙扎得比剛才更厲害。

    季鳴試著用全身的力量將她壓住,但是她變弱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了他的體重,季鳴看著她不斷亂抓亂拍的雙手,抵著她猛踢的雙腿,只能消極地避著她;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采瞳已經被困了那麼多天,體力幾近耗竭,再任她這麼耗盡心力地掙扎下去,他怕采瞳會虛脫。季鳴狠狠咬牙,心一橫,力道恰好地往采瞳下巴揮出一拳,讓她在懷裡不省人事。然後,他火速送采瞳上醫院急救。

    季鳴悄悄地坐在采瞳的病床邊,望著她蒼白瘦削的臉頰。

    自從半個月前送她進來醫院急救之後,采瞳就再也沒有清醒過,她就像一尊臥姿的雕像,在純白的病榻上從清晨躺到黃昏,從月明星稀昏迷到旭日東昇。

    「包先生。」又到了醫師巡視病房的時刻。

    「醫生你好。」季鳴神色黯然地起了身,讓采瞳的主治醫師靠到床邊來幫她檢查。白醫師拿出幾項檢驗工具,為不言不語、無動無靜的采瞳做基本檢查。他突然歎了口氣。「看你對凌小姐一往情深,我實在很想幫你的忙,可是……」

    季鳴默然。

    「可是她並不是單純病痛的問題。當然,你送她來醫院的時候,她的身體的確非常虛弱,但是經過密切觀察與營養補充,她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只是……在她的潛意識中,她似乎很不願意醒來……」

    「沒關係,醫生,我瞭解這是怎麼回事。」季鳴漾出一個讓人看了就心酸的淺笑。「反正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了等待。」

    習慣等待?天多無情!怎能讓這英俊挺拔的男人把等待變成習慣?在旁的護士唏噓不已,眼看他為了昏迷的人兒一天天消瘦,癡心等待她醒轉的一刻,她們這些局外人的心不知悄悄擰痛多少回。

    「你千萬不要放棄希望,她會醒來的,也許就在下一刻。」白醫師動容地說。「對她,我永遠不會放棄任何希望的。」季鳴低語。

    送走了束手無策的一干人等,季鳴再度沉入看護椅,靠近采瞳漠然的臉龐求她。「采瞳,醒過來好不好?」

    她無言,不被他低聲下氣的懇求左右。

    「我已經把去英國的機票撕掉了,我要永遠永遠和你在一起,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依歸,沒有你的地方就算是天堂,我也不去,所以……你睜開眼來看看我好不好?」她不語,幾句甜言蜜語也無法哄她乖乖聽話。

    「你別害怕,季儂已經離開了,雖然我們都不知道她事跡敗露之後逃到哪裡去,但是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不再被她傷害好不好?」

    采瞳仍然維持冷冷的姿勢,彷彿對他的承諾不屑一顧。

    看著她失去活動力的嬌軀癱平在床榻上,十五天來都是同一個姿勢,不管是誰來喚她都一樣不答,季鳴不禁挫敗地捧住頭,悔恨不已。

    是,都是他的錯,是他輕信季儂的詭計,讓采瞳飽嘗痛苦,所以她憤怒、她賭氣,這些都是應該的;但她怎麼忍心氣他那麼久,連區區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他?「我知道我錯了,采瞳,你要是想責怪我,就醒過來罵我好不好?」

    采瞳不為所動,在他好說歹說之下,她居然無動於衷!這女人到底想這樣懲罰他多久?季鳴無力地頓在她胸前的後臉,因強烈思念她的一顰一笑而滑下淚來。

    滾燙的淚水,順著他的頰邊滑落,悄悄濕透了采瞳的衣服,一滴滴滲入體膚。她徐緩的心脈,因而開始強而有力地躍動起來,沉睡的靈魂在體內翻轉了一下,慢慢從虛無中甦醒過來,雖然肉體彷彿被鉛壓著無法動彈,但采瞳開始聽得見季鳴的聲音,為他悲愴的嗚咽而心痛……

    他在哭,是為了什麼?采瞳想舉起手撫摸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然而季鳴卻沒有注意到這改變,面對采瞳的漠然,他已經無計可施了。他站起身,激動地搖晃采瞳的身軀。「聽到沒有,采瞳?我命令你,馬上給我醒來,我命令你!」他粗暴的動作,竟奇跡似的把采瞳動不了的四肢全搖醒了;在季鳴流著淚氣喘不休的同時,她的小指悄悄地彎勾、伸直,濛濛水氣也沁出她的睫毛……

    「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他摧心裂肺地狂吼,只想吼出他的痛苦。「你……你這麼……凶……誰……有膽……敢不……理……理你……」

    季鳴怔住,他倏地鬆開雙手,不敢置信地盯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她幽幽睜開雙眼、看著她輕輕蠕動雙唇、看著她清淺如波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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