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那個女人有那麼好嗎?」基於不下十數次被差遣的經驗,李仁對於好友的說法感到萬分懷疑。「我總覺得怪怪的。」
陳靖則是支看下顎,陷入沉思。
算了。決定留給眾人一點想像空間不點破的靳朔漠轉身,踩著愉快的步伐離開使用了半年多的辦公室。
沒有不捨,反而覺得輕鬆,有一點體會到無事一身輕是什麼樣的滋味。
或許這就是不用擔負一家公司成敗所能享受到的自在也不一定。
「等一下!」雜沓的腳步聲從後頭追上來。
他停下腳步回頭。「還有事?」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陳靖代表三個人開口。
打算?靳朔漠想了想,勾起西裝外套往肩上一披,「找工作養活自己。」
從今天起,他,靳朔漠,正式加入失業人口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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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到地下停車場開車,突然想起昨天把車子送進保養場的靳朔漠轉而走出一樓大廳。
他這才發現原來大樓外有片廣場,中央還有一座噴水池;平常上下班都直接開車進地下停車場搭專用電梯的他,根本沒機會發現。
半年多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工作的地方景致還算不錯。
忙碌的工作和功成名就的追求,往往讓人失去對於身邊事物的關注與發現。或者這才是呂游真正想說的。
但是,瞭解她個性的靳朔漠難免為自己的揣測感到懷疑。
他不認為她會這麼豁達,要不然也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到處坑錢為樂。
想起她,他忍不住發自內心的想笑。
分手十年後,再相遇的每一天都勝過十年前和她相戀的每一天。那時候他二十一,她十七,談戀愛的方式普通平凡得跟其他年輕人一樣,像是例行公事般;分手的時候他二十三,她十九,除了心痛,他竟然想不起戀愛時的他們在一起時都做了什麼。
而現在,他三十三,她二十九,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交往,只知道每天都精采可期。
抬眼向前,廣場盡頭就在馬路旁,一輛紅色亮眼的跑車停在路邊,車子的主人是個完全符合香車美人要求的艷麗女子,只見她坐在靠近內側的車前蓋上,轉著車鑰匙玩,似乎在等人。
「哈哈哈……」靳朔漠仰天一笑,加大步伐走向紅色跑車,停在美人面前。
「真慢。」呂游漫不經心地抱怨道。
「我失業了。」他說,沒有錯過她聽見他的話時,眼底綻亮的精光。「你很高興?」
「有嗎?」她表現得很明顯嗎?
「你在笑。」
「哎呀呀,我是悲極生樂。真可憐,怎麼會這樣呢?」忍住笑意,呂游努力拉攏眉頭皺起惋惜的小山。「好可惜,你怎麼會失業呢?唉……」
靳朔漠被她古怪的表情逗笑,長臂一伸,在路人羨慕的目光下將美人勾進懷裡。「我情願你笑,皺眉嘴唇卻往上揚的表情很奇怪。」
「是嗎?噢呵呵呵……」不行,忍不住了。「哈哈哈……」
「我失業你那麼高興?」真是沒同情心的女人。
呂游試著收斂笑聲,顫抖的手指指向天空。
靳朔漠順著她的手勢抬頭,天空除了一片蔚藍,什麼都沒有。「你要我看什麼?」
「你有多久沒有抬頭看了?」呂游笑問:「你知不知道台北也有像佛羅里達一樣的蔚藍晴空?」
「你……」訝異寫滿靳朔漠望向她的眼,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她真正想說的話。「拐彎抹角的女人。」他忍不住咕噥。
「我拐了什麼彎、抹了什麼角?」她裝傻。「人家才不知道什麼拐彎抹角哩!」
「你接受嗎?」
「什麼?」
「一個沒辦法變笨、長相也算能看,但是沒錢沒勢的男人。」靳朔漠看著眼前隨著他每一句話加深笑意的面容,跟著咧嘴直笑,「你會接受這樣的男人嗎?」
呂游交叉雙臂在胸前,反問:「你接受嗎?」
「什麼?」
「接受一個會日日夜夜詛咒自己的男人事業不成功,最好是一輩子領人薪水、仰人鼻息,而允許自己無所事事、專門惹麻煩,但是美麗不可方物的女人?」
美麗不可方物?她還真敢說。「你說的那個女人在哪裡?」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敢跟她裝迷糊,呂游白了他一眼,「上車啦!」
轉眼,車子滑進台北午後不算壅塞的車陣中。
「去哪兒?」頭一次坐在副駕駛座的靳朔漠問道。
「法院。」方向盤打右轉進另一條路,呂游又說:「你如果再晚點出來就趕不上了,法院公證是不等人的。」
法院公證?她是指——
「先停車。」
「幹嘛?」呂游踩著油門,並沒有停車的打算。
「不是停車就是我跳車。」
「行啊,有本事就跳,要是沒出事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呂游兀全不受威脅,十足的硬派鐵娘子作風。
「呂游!」靳朔漠歎氣改以妥協的口氣道:「除非你待會兒要做的事只需要你一個人就能完成,否則你不能獨斷獨行。」
的確,這件事需要他才能辦成。「算你行。」呂游妥協,車子滑到路邊臨時停車位。「好了,你想說什麼?」
「你說的法院公證是指結婚?」
「難道會是離婚?」問這種問題他不覺得蠢嗎?「我已經登記好時間,今天下午三點。」看看表,現在是兩點十五分,從這裡到台北地方法院不算太遠,還有一點時間可以讓他耽誤。
「你要嫁給我?」
「有異議?」
「這麼簡陋?」靳朔漠不贊同地皺起眉。
「老兄,你目前是失業中,想辦什麼世紀大婚禮嗎?又不是查爾斯王子。」她白他一眼。「再說公證結婚有什麼不好的,收費低廉,又有司法效力,也不會出錯,而且為了你好,這種方式最好。」
靳朔漠看著她,還沒聯想到一場正式的婚禮跟她的人緣有什麼關係。
「啐,我要是真來場盛大的婚禮,只怕會擠滿從四面八方遠道而來、乘機報仇的人。」她進一步解說:「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新娘子出場的機會不多,不過你這個新郎會怎麼樣我就不敢保證了。」
「我以為娶你會得到所有人的感激。」
呂游瞇起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有數。」
哼!「要不然當我什麼都沒說,大家各管各的。」難得她想結婚,他卻不要,那就作罷!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嫁給我。」他側身,瞅視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問道。
「你不是要娶我嗎?」
「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而你嫁給我只是因為我要娶你?」
原來……了悟他話中意思的呂游哦了一聲,傲然看向他。「你不是介意公證結婚太簡陋,而是在意結婚的理由。」
「至少我要知道你為什麼向我求婚。」
「我向你——」
「是誰去申請公證結婚的?」
一陣搶白搶得她啞口無言。「好,算是我跟你求婚,這總成了吧?」
他點頭。「理由。」
「你在逼我。」她雙手抱胸,噘嘴瞪他。
「我不能娶你娶得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她低頭看表——兩點二十九分。「我不說你就不去?」
「我寧可放棄。」
「你很可惡。」
「拜你所賜。」他終於明白那天在車上她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話,可是他仍然希望她能親口說出來,說出他一直想要聽的話。
追了十年,這點要求應該不算過分。
兩點三十、三十一分、三十二……
「可惡!」呂游拍了下方向盤,挪身爬行跨坐到他腿上。「如果一定要說你才肯答應的話我就說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三個字。」
「的確。」他贊同。「就是簡簡單單三個字。」
「我……」第一個字出口還算容易,但之後……
「接下來呢?後面還有兩個字。」靳朔漠催促,表面上是平靜無波,實則沒有人會比他更提心吊膽地等待她雙唇吐出剩餘的兩個字。
「那個……」
「什麼?」
「真是夠了!」呂游懊惱地爬梳垂落額前的長髮,她豁出去了。「好啦!我愛你!所以請你娶我,行了吧!」幾乎是用吼的告白,讓靳朔漠可憐的耳朵嗡嗡作響。
即便如此,他也不錯放呂游那張漲紅得像火團在燒似的臉,愈看愈覺得好笑。
然而,在他心裡漲得滿滿的是無法言喻的感動,雖然她給他的不是想像中含羞帶怯的低聲表白,而是河東獅吼級的霸道宣告。
但對絕口不言愛的呂游來說已經是極限,這點他很清楚。
「可以去法院公證結婚了吧?」呂游爬回駕駛座,重新啟動準備上路。「我警告你,要是你到時候給我說一句不願意,我就當場殺了你!」
「我不想在結婚前就發生車禍。」靳朔漠搶過她的鑰匙。「換手,車讓我開。」
「為什麼?」
「你以為一雙發抖的手能把方向盤抓得多牢?」他指著方向盤上一雙發顫不止的小手。
呂游低頭,發現自己的手真的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