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樓雨晴
「但是你錯了,我不是每一次被你傷得體無完膚後,都有能力自己撫平傷口,直到你回心轉意,女人的心只有一顆,碎了,便再也無法補綴,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到你面前,期望你好好珍惜它,可你卻毫不留情地當著我的面將它摔碎……那一刻,我們之間就再沒辦法挽回了,一個沒有心的女人,還能再愛,還有勇氣再愛嗎?」「可以!可以的!我將我的心給你,別對我絕望,雲錚。」朱允塵知道他虧欠她許多,他會用他一生一世的情來補償,就怕她不給他機會。
他的心?呵,一顆冰冷凝霜的心,不要也罷。
「不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只求你放過我。」
「不,絕不!任何事我都能依你,就這件事,我絕對不依!雲錚,我不能沒有你!」那麼,當初又是誰說,他不是非她不可的呢?他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真的好累了,再也沒有力氣去揣思他的想法。
閉上眼,阻絕他盈滿痛楚的臉龐,也阻絕他淒傷的眼眸,他的一切,再也進不了她的心。
◎◎◎日復一日,秦雲錚愈來愈消沈,有時,甚至可以整日不說一句話,空茫的眼瞳只知望著不知名的遠方,眸光縹縹緲緲,難以捉摸──朱允塵踏入房內,見她又失神地呆坐著,擺放在桌上的膳食依然完好,沒有動過的跡象,朱允塵歎了口氣,來到床邊。
「怎麼又不吃東西了呢?」
「你聽到了沒有……」抬起頭,低低幽幽地,秦雲錚道出這一句。
「聽到什麼?」他一時抓不著頭緒。
「我的孩子……」她迷離的目光透過他,落在漫無著落的空間,恍恍惚惚──「他在喊我……他叫我娘……他說,他找不到回來的路,他好害怕,他一直在哭……哭得好傷心……你聽到了沒有?」
朱允塵聽得好心酸,哽咽難語。
「你一定沒聽到的,你甚至不曉得他的存在,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心疼他……」
朱允塵再也隱忍不住,用力將她摟住。「雲錚,你別這個樣子,孩子沒了不要緊,你還有我,我們還可以再生,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再一次回來當我們的孩子──」
「你當然會這麼說,因為你根本不曾愛過他,也沒機會去愛……可是我不同,他曾經與我共同存在過,一起呼吸、一起分享所有……我們是那麼親密……」「不要再說了!是我不好,是我錯待了你、錯待了我們的孩子,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地補償你──」朱允塵悲切地低訴,凝咽失聲。
她給他機會,那誰來給她的孩子機會?「他」甚至什麼也不曉得,尚未成形,無法思考,就這樣葬送了生存的權利。
「你知道嗎?」秦雲錚說得好輕、好淡,來不及細聽便會消散風中。
「什麼?」他不自覺鬆開她,接著問。
「我曾經很愛、很愛你,用我全部的生命,愛得無法顧及自己──」
她的話讓朱允塵震撼不已!
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訴說他對她的意義。她說她愛他,她真的深愛過他呵……
等等!她說的是「曾經」!那現在呢?
朱允塵急著問:「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曾經』呢?這是代表你現在已不再愛我了嗎?」
「不敢愛,也愛不下去了。」對他的愛,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受傷,傷痕纍纍的心,已無法再承受更多,結束,是唯一的路。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丁點歉疚,我只求你一件事──放了我。」
朱允塵退開一步,面色死白,神情驚痛地望著她。「你──」
「也許,我是應該感激你的,是你教會了我身為女子的意義,不再失去自我,不再沒有尊嚴的活著,讓我今日能有勇氣離開你。」
是啊!是他教她活出真實的自己……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她頭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見,為的竟是離開他……
「看著我,雲錚!」他激動地抓住她的纖肩,強迫她正視他。「對我,你真的再無一絲一毫的眷戀?那它呢?」他揚起她親手繡下的錦帕。「你說,『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啊!這麼深摯的誓言,豈容你輕易抹去?我都還沒遺棄你,怎麼你反而卻先後悔了呢?我不准,你聽到了沒有?我要你的一生一世,永遠都不放手,你聽到了沒有!」「這又是何必呢?」秦雲錚淡淡地說。眼前他撕心揪腸的呼喊,分毫撼動不了她。因為她已經怕了,這一回的妥協之後,她無法預計,下一回的傷害是否會令她屍骨無存,受夠教訓的她,只想遠遠逃開,不再期待,便不會再受傷。
「我何必?因為我不能失去你!」朱允塵低切地吶喊。「我們還有這麼長的人生要熬,失去你,你教我怎麼辦?不要這個樣子,雲錚,別拿這個來懲罰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啊……」
他濃濃的傷痛,再也不隱藏,幽幽流瀉而出。
然而她卻像麻木了般,什麼也感覺不到。
「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在你手裡,那就讓我走。」
朱允塵重重一震!迎視她空茫的臉龐,一股難言的劇寒襲來,包圍住他恐慌的心。他知道她是說真的,再強留下她,她的生命真的會在他手中凋零。
不!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拿這個來威脅他,逼他做出痛徹心扉的兩難抉擇?「這就是你的結論嗎?」淒淒側測地,他笑了,那笑,宛如刺入骨髓,陣陣淌血──退開床沿,朱允塵宛如去了魂般,輕道:「你曉得嗎?你的報復,比我更狠!你贏了,我還你自由。」
沒敢再多看她一眼,他踉蹌地奔了出去。
心,為什麼還是會疼?她幽茫的目光,由那道負傷遠去的身形,移回床畔遺落下的錦帕。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曾是她最濃摯的情,地老天荒,亙古癡狂,為何如今,卻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撫著錦帕上的繡字,她無聲問著自己。
腦海一遍又一遍迴繞著她狂切的誓約,揮之不去──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那天之後,秦雲錚沒再見過他。
他那日臨去之言,應是有成全她之意。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她在等他的一紙休書,從此,無恩無怨,形同陌路……心頭泛著酸楚,她強壓回心靈深處,不去正視。
一日午後,皇上前來探視,起身迎駕的她,一時不知如何喚他。
若喊父皇,似乎已無立場,但若要尊聲皇上,她與允塵至今,畢竟仍算夫妻。皇上倒也看出了她的為難,說道:「怎麼?心裡頭怨允塵,就連父皇也不肯叫一聲了?」
「雲錚不敢。」
皇上歎了口氣,拉著她在一旁坐下。「孩子,朕知道你受了苦,但允塵已有悔意,你為何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她搖搖頭,眉心鎖著輕愁。「父皇,您不懂。我們之間有過很多次的機會,但他給我的,只是一次又一次殘酷的傷害,我真的怕了,怕再讓他多傷這麼一次,我會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你便選擇了逃避?你以為這樣,就能不再受傷嗎?問問你的心,割捨掉他,難道就不是一種痛?離開了他,你真的就會好過嗎?傻秋兒呀!只要你心裡還有他,傷楚便永遠無法避免!」一針見血地,皇上直探她一直以來極力壓抑的隱痛!一時間,秦雲錚的淚一顆顆地往下掉。「不然我能怎麼辦呢?我真的好怨他,可是……又沒辦法不愛他……」
「傻孩子,你以為他好過嗎?你受的傷有多重,他也一樣陪著你受煎熬呀!如果真要懲罰他什麼,這樣也夠了,難道真要逼死他,你才能快意嗎?」
呼吸一窒,秦雲錚揪緊了心。「逼……死他?」
「他一個人躲進了滌塵居,好幾天了,沒踏出半步,也不許任何人打擾,他是有心折磨自己,再這樣下去,真不敢想像他會變成怎樣。」
「他何苦?」酸酸楚楚地,她有股想哭的衝動。她的心,仍舊會為他而痛。「原諒他吧!朕相信,這一回,他一定會好好的珍惜你。」
她還想再掙扎什麼呢?一顆心,始終無法不為他牽動,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
其實,他錯了,她也錯了。她一直都沒有贏,她早就將一切都輸給了他,全無保留,即使他還她自由,她也走不開──◎◎◎再一次走入滌塵居,他的心,是複雜的。
他就盯著明淨的水面,任時光流逝,好半晌動也不動,像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就連她來了許久,他都全無所覺。
「允塵──」秦雲錚低喚出聲,只見朱允塵微微一震,火速地回過身。
「雲錚!」他驚異地喊,衝動地想上前擁抱她,走了兩步,又硬生生止住步伐。他不曉得,如今的他,還憑什麼擁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