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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樓雨晴

    展牧雲氣悶地瞪了他一眼。「說明來意,然後滾蛋。」

    雖然口吻不佳,但叔叔肯理他,他就覺得很開心了。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將手中的紙袋遞上。

    展牧雲隨便看了下。「我沒興趣玩猜謎。」

    如風也沒打算要他猜,直接攤開紙袋,裡頭是幾個小巧精緻的點心。「這是娘做的哦,如風最喜歡吃了,所以每次如風乖乖的,娘就會做給如風吃。叔叔也吃吃看好不好?」

    叔叔是他最喜歡的人,所以最心愛的東西,理所當然便想到要與他分享。展牧雲略微失神的看著眼前純真的小臉。這神態——好熟悉!

    在如風身上,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夜雪的影子。這孩子多像他的母親啊,連思考方式都一模一樣!

    是的,當年,童稚的夜雪也曾這麼對待過他,從不介意身份上的差距,一心只想持他好……

    他以為多年下來的堅定情感,足夠彼此纏系一生,可他錯了!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恆不渝的,如果達十多年的感情,都能一朝付諸流水、日夕間意冷情絕,試問還有什麼值得他去堅信?!

    心念一轉,隨著情緒的起伏,他又變得面冷心寒的模樣。「拿走,別來煩我!」「可是……真的很好吃……」如風不死心地又道。

    「我說拿走!」他暴怒地揚聲大吼,一拳捶向桌面,駭著了如風。

    「叔叔……」他囁嚅地低喚,一雙眼怯怯地瞧著神色陰霾的展牧雲。

    「你什麼人不好纏,為什麼偏要纏我?!」展牧雲真的不懂,一個只會對他粗聲惡氣的人,他怎麼就學不會識趣點,遠遠的滾開,好讓彼此眼不見為淨?他不曾善待過他,從前不會,往後更不會,姜如風何苦找罵挨。難道他以為堅持下去,就會有何不同,他和他的母親一樣,就是不懂什麼叫死心,是吧?不管他怎麼疏離冷漠,就是阻止不了他想靠向他的腳步,這算什麼?征服嗎?夜雪成功過,她的鍥而不捨,化解了他的打防,可結果在他將真心捧上後,她卻踐踏得面目全非,他已傻過一回,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回的機會!

    如風絞著小手,聲音低低地。「因為……因為……我喜歡叔叔。」

    展牧雲渾身一震!

    我喜歡無痕……

    遙遠而模糊的聲浪掠過腦海,耳畔依稀又響起五歲的小夜雪,以著嬌嬌怯怯的細嫩嗓音,訴說著對他的在乎……

    該死!說好不為所動的,他感傷個鬼呀!

    「我不稀罕!」他粗聲道。「你少來礙我的眼。」

    如風咬著嘴唇,傷心地垂下頭。「叔叔……是不是很討厭如風?」

    悲傷的語調,如細針刺進展牧雲胸臆。

    他備感懊惱,衝口道:「知道就好!你要是不懂「自知之明」是什麼意思,回去問你娘!」

    「為什麼?」如風抬起清亮的眼,其中有著水光閃動。「是不是如風做錯了什麼,所以叔叔才會生如風的氣?叔叔告訴我好不好?如風一定會變得很乖、很乖,聽娘的話、聽叔叔的話,叔叔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見鬼!他為什麼要覺得心好酸、好疼?那張惹人痛憐的小臉,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

    「叫你閉嘴,你沒聽到是不是?滾出去!」他狠下心,不再看他。

    如風看了他一下,低垂著頭落寞哀傷的走了出去。

    他說過要聽話的,叔叔要他走,他就走。

    當一室再度回到原有的空蕩冷寂,展牧雲卻反而平靜不下來。腦海不斷浮起的全是如風憂傷的小臉,他無法不去面對自己的冷酷。他是那麼的殘忍,傷了一個全心敬愛他的孩子……

    孩子的情感,是最純淨無偽的,從一開始,如風就是那麼純稚天真的在宣示著對他的好感,一點也學不會掩藏,然而他卻一再地狠心踐踏……

    他在做什麼呢?如風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成人世界的恩恩怨怨,又與他何干?他的怨恨有必要牽扯到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嗎?去和一個孩子計較這些,心胸未免太狹隘了,如果不去想他的父母是誰,單單純純的去看他,這孩子是真的很惹他心憐!

    思緒百轉千回,他終究還是受不住煎熬,霍然站起身來。

    開了門,走沒幾步,他便見著前頭蜷曲著身子孤零零坐在階梯上的小小人兒。他心折地歎了口氣,開口喚道:「小鬼!」

    如風迅速回過身,見著了他,趕忙七手八腳的拭著淚,像要掩飾什麼,又慌又急地道:「如風沒哭……」

    展牧雲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一股莫名的情緒,緊緊扣住心扉!

    唉,認了!母子就是母子,他敗給他們了!

    他蹲下身,朝如風伸出手。「過來。」

    如風沒有遲疑,快步跑向他,好似深怕他下一刻便會反悔。

    食指勾來眼角的一抹濕意。「這是什麼?說謊的小鬼!」

    「對不起、對不起……如風真的忍不住……以後不會了,叔叔別生氣,別對如風失望,如風真的不會再哭了……。」他說得好心急,舌頭都快打結了。叔叔說不能哭的,他好怕叔叔又不理他了。

    這孩子總是有辦法,勾起他一腔深濃的憐惜。

    「想哭就哭,一個半大不小的小鬼,誰能要求你什麼?」

    「如風今年六月就五歲了,不小了。」他帶著小小的驕傲,昂首道。

    小鬼!五年前你娘親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他所不曉得的是,如風是早產兒,若算虛歲,確實是五歲。可偏偏他未曾深想,只當如風是夜雪嫁給姜驥遠的隔年六月所生,否則,他若知曉如風的正常產期原是他所以為的前一年八月,答案早呼之欲出。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眼前的小大人,情難自己的朝他張開雙臂,如風受寵若驚的呆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投進他懷中,讓展牧雲抱起他往回走,兩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小小的臉蛋貼在他頸問,貪渴地感受他的溫度。

    叔叔的擁抱是很難得的,就像上回那樣,再來就要等好久、好久,也說不定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酸楚的依戀,竟教展牧雲深深動容。

    這小東西是真的在乎他呀!

    他更加抱緊懷中的小小身軀,放任自己去體會那震撼的激越感受。

    他很難去解釋為什麼,明明是不遺餘力的去排拒如風,可這孩子就是有辦法勾動他的情感,小小的身軀一如上回,綿密地契合著他的懷抱——

    第八章

    夜雪聽說如風纏了展牧雲一下午,到了近傍晚才回來。她忐忑不安,展牧對他已經很不耐煩了,要再把他逼得忍無可忍,那就慘了。

    於是她憂心的前去找他,但願他能大方接受她的道歉,別和如風計較。

    在億雪樓沒見著他的人,她又找上他的寢室——慕雪居。

    正欲敲門,她才留意到門扉是虛掩的。她輕輕推開,一眼便見著撐在桌前打盹的他。

    一股憐惜自然而然地傾洩出來。

    他怎麼就這麼睡了呢?向晚風涼,要是受了寒怎麼辦?

    她開口想喚他,見他睡得沉,又於心不忍。溫柔的纖手輕撫過卓絕的俊顏,輕輕歎息了聲,轉頭看向一旁的衣櫃,本能地打開它,想找件衣裘替他蓋上。取了件衣裳,正欲關上時,她目光不期然讓另一方眼熟的物品吸住了目光。那……那不是……

    夜雪雙手微顫地輕觸著再熟悉不過的披風,淚霧莫名地模糊了視線。

    這是她一針一線為他所裁製的披風,她怎可能忘得了!猶記得,當初縫製它時,她是抱著多麼沉痛的心情,因為那時他已成親在即,她針針泣血、針針椎心的將它及一襲青衫熬夜趕製而成,因為當時她知曉,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往後他將屬於別人,再也不是她的無痕。

    為了完成它,她還數度讓針扎疼了手指,不眠不休,廢寢忘食,甚至在忍痛割捨他之後,悲傷欲絕得幾乎活不下去,也因為如此,她挽回了他,沒讓錯誤鑄成。

    這麼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怎可能忘得了!只是,她沒想到,他還留著它……一道黑影籠罩她,聽不出情緒的幽忽聲浪由身後傳來。「有意義嗎?」

    夜雪輕震了下。她沒回首!迷濛淚眼未曾移開那襲衣衫。

    從她一進門開始,警覺性極其敏銳的他便醒了,他只是不懂,為何見著昔日舊物,她會顯得這般感傷?若對他還有一絲依戀,當初她便不該負他,絕了情的下嫁姜驥遠。

    低低抑抑地,她道:「你曾說過,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負我……今生永不背叛……」

    誰能告訴她,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刻骨深摯的情愛,怎會轉眼成了鏡花水月?她失神地伸出小指,哀哀淒淒,淚水猛掉。

    她的無痕呢?那個與她勾過小指、承諾同赴今生,再許來世的無痕呢?

    看著她下意識的舉動,他知道她想起了什麼,莫名的悲憤狂挑而起,他扳過她的身子,扣住她肩頭逼問:F妳以為妳有資格質問我嗎?是誰先負了我?又是誰先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才兩個月!我才離開兩個月而已,轉眼妳已是他人之妻,好一個永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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