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樓雨晴
他顧不得母親的想法,飛快奔回她身邊,心如刀割的猛力擁緊她孱弱無骨的身子,語帶悲痛地喊著:「琬兒,不要,不要這麼傷害自己,你這是在折磨我呀!你教我好心痛、好不捨!琬兒。」
「務觀!」她回擁著他,淚水不可抑止的紛紛撲落,她將他抱得好緊、好緊。「我不要離開你,不要啊!」
「這是幹什麼!」陸母出聲威嚇,用力將他們分開。「唐琬!少用這等伎倆迷惑務觀。」她注視著神色哀淒的陸游。「你究竟走是不走?」
他看了眼搖搖欲墜的唐琬,左右為難。「娘!」
「跟我走。」不管他同不同意,陸母強行拉著他往外走。
「不!」唐琬淚流滿面,激動地位住陸游的右手。「我不能失去你呀!你怎能、怎能如此待我?你的生死相隨的誓言呢?你說生生世世呵護著我的諾言呢?你說不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諾言的啊!你說今生絕不負我的啊!如果你根本辦不到,又為什麼要承諾我……」她哭喊著,決堤的淚、她的話、她的淒楚容顏,猶如利刃狠狠戳進他的心,不斷鞭笞著他。
「唐琬,休要撒潑。」陸母非但沒有半絲感動,反而氣忿得怒火狂燒,她氣得失去理智,卯足了勁、使盡全力往唐琬臉上一揮!
原本就羸弱的唐琬根本禁不住如此折磨,踉蹌地退了兩步,在尚未感到臉上火辣的疼和陸游椎心的呼喊以前,眼前一暗,身子已軟軟往下墜,失去了知覺。
「琬兒!」陸游不敢抗拒母親,又憂心唐琬。「娘,琬兒昏倒了,我……」
「不關你的事,跟我回去。」陸母拉著他往外走。
「娘,」他一步一回頭,說什麼也不能拋下沒有意識的唐琬。「我一定要留下。」
陸母一臉決然。「你若留下,我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可是……」
「我會差人來照顧她,跟我回去。」
陸游又看了唐琬一眼,才狠下心說:「好,但是娘需保證琬兒毫髮無傷。」
「行!」
於是,陸游隨陸母回去了,他以為這只是權宜之計,來日方長,將來他還有和唐琬重續前緣的機會……
沒幾天,陸母通知唐琬的父親接回自己的女兒,唐閎見女兒形容憔悴的模樣,不禁心疼地說,「唉,如今嘗遍苦楚的你,後悔當初下嫁陸游了吧?」
誰知,唐琬依舊毅然決然地說:「不,我不後悔,從未後悔。」
為了使唐琬早日脫離這場磨難,唐閎自作主張為她另配了一門親事,對方名喚趙士程,早已愛慕唐琬許久,唐閎認定他會善待自己的女兒,於是軟硬兼施要她下嫁趙士程。
唐琬堅決反對,只告訴父親:「烈女不事二夫,況且我至今仍深愛著務觀。」
「愛?莫非你忘了被休的恥辱?忘了陸游丟下你、毫無眷戀地和他母親離去的無情?他都不要你了,你還惦著他做什麼!」唐閎怒斥著女兒。
一語直搗唐琬的心扉,她啞口無言了。
在唐閎不斷地勸導、而陸游又全無消息的情況下,她不得不含淚點頭,其中有一部分是負氣,氣陸游對她不予置理,而另一部分是難敵父親的權威,畢竟「在家從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於是,她改嫁趙士程。
消息傳來,陸游痛不欲生,他將自己鎖在房裡藉酒澆愁,整整不言不語三天,好一陣子落落寡歡、頹靡不振。
他無法怨唐琬辜負他們的深情誓言,是他愧對她於前,只是,她怎能這麼快就將他們的濃濃情意忘懷?這麼快就將曾有的甜蜜拋諸腦後?
但是後來他想通了,他從未給過她幸福,他帶給她的,只有一樁又一樁的痛苦、一件又一件的屈辱記憶,他對不起她,他沒有遵守諾言好好保護她,就算她回到他身邊,也只會一再受苦。再嫁了也罷,至少!用不著再為他吃苦,她嘗的辛酸已經夠多了。他會默默地祝福她,他所能做的,是成全她的幸福,不再去打擾她已然平靜的心湖,讓她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
胸口一緊,他又灌了一大口的酒,這個決定絞碎了他的心。
當琬凝睜開眼時,早已淚濕枕畔。
回想夢境,她的心跟著扯痛,酸楚的淚一顆顆跌出眼眶。
為什麼老天不讓有情人如願廝守,卻讓他們勞燕分飛、抱憾終身?
這太殘忍了!
為了一個夢落淚心痛,她知道很荒謬,但是……她總覺得唐琬好像活在她心中,對她的喜怒哀樂感同身受--或許真如母親所說,她和唐琬已經凝為一體了!
她拭去淚水,腦子突然湧現一個想法:她想問唐琬,如果真有來世,你是否願意和陸游再續前世情?又如果,她和唐琬是一體的,為什麼她沒愛上不知在何方的陸游,反而執著於出類拔萃的宸軒?她相信唐琬那撼動天地的深情是禁得起時空考驗的,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抹去,除非--陸游?陸宸軒?
噢,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宸軒怎麼可能是陸游!
陸游對唐琬是那麼情真意切,宸軒對她卻--如今就算她不再刻意躲著宸軒,宸軒也會遠遠避開她,琬凝心想,他終究想通了嗎?還是他的女朋嚴?
沒有宸軒品嚐她的手藝,她幾乎已不再費心下廚作菜,自己一個人面對冷寂的四面牆,儘管是珍饌美味,少了宸軒幽默詼諧的言談,她也嚼之如蠟、食不知味,為了避免觸景情更傷,她拒絕再下廚作任何一道菜,每晚都是草草填飽肚子了事。
在令人動容落淚的夢境和宸軒帶給她的情傷雙重折磨下,她迅速消瘦了,往日時時漾在臉上的笑容已不復見。
第七章
老天爺是不是嫌她還不夠痛苦?
琬凝仰天哀嚎。
她盯著公文夾內憑空多出的短箋足足三分鐘,然後遲疑地轉過身!趙毅翔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反應。
琬凝低頭又看了紙條一眼,蒼勁有力的字體再度引得她芳心悸動,不知所惜。
琬凝:
我的愛情公式是--真心加恆心再加上一往情深,等於贏得美人心。
你認為呢?
趙毅翔再傻的人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琬凝思緒亂成一團,而那雙灼動的目光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她低垂下頭,左右為難著。趙毅翔是她的上司,她不能讓他太難堪,也不想傷害他、辜負他,但是她的愛全在宸軒身上用盡了,她連一點虛偽的情意都給不了,又如何能接受趙毅翔的感情?她深吸一口氣,抬首迎視他。「總經理,我……」
趙毅翔沒讓她把話說完,立刻說道:「你只需告訴我,認不認同我的愛情公式。」
那滿是深情的眸子……她何忍傷他?「我……我認為……愛情的事很難說,並不是用一個公式就可含括的,如果愛情有一定的軌跡可尋,那就不叫愛情了,對不對,或許真心、恆心與一往情深能打動女孩子的心,但是如果這個女孩早已將心交給了別人,你又如何能贏得?」
雖然早知答案會是如此,趙毅翔仍不免深受打擊,他的心被她刺得鮮血淋漓。
「那個人……」他強迫自己擠出聲音。「是他嗎?」他指的是宸軒。
琬凝知道他指的是誰,慘然一笑,坦言不諱。「是,他叫陸宸軒。」
「你很殘忍!連一點希望也不肯留給我。」
歉意油然而生。「對不起,我……」
他搖了搖頭,他想聽的不是這些話。「我自認對你的感情不比任何人少,或許,他只是比我多了一分幸運吧!」
琬凝默默無言。
是不是幸運她不知道,總覺得會愛上宸軒是踏著宿命的軌跡,彷彿注定她終得情歸於他,縱使他一輩子都不曾出現在她生命中,她還是會守著這份情--期待來生。
「琬凝,忘了我今天說過的話,我們還是朋友,好嗎?」他悄悄將深情與千瘡百孔的心埋在靈魂深處,強自展出一絲笑容。
「當然!」琬凝又綻出笑顏,見他若無其事的模樣,她連最後的一絲不安也化為烏有了。
值得了,能看到心愛的女孩笑容常駐,就算遍體鱗傷,他也甘之如飴。
宸軒還是躲著她,而且日益嚴重。起初,他還會看琬凝一眼,勉強對她笑一笑,現在,只要遠遠看到她就繞道而行,即使早上出門上班時無意中碰了面,他--不但不打招呼,甚至像躲瘟疫似的立刻逃離!
她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重重地、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他當真這麼討厭她嗎?這個想法令她夜夜垂淚。
打開門,對面的屋子仍是漆黑一片,琬凝禁不住對他的關心。這麼晚了,他怎麼又還沒回來?之所以用「又」這個字眼,是因為最近這種情形時常發生。
她自哀自憐的一歎,轉身往天台上走去。
房內,宸軒將自己融入一片漆黑之中,兩手疊在腦後,空洞的雙眸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