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寒月映蝶

第3頁 文 / 樓雨晴

    坦白說,要對她動情,其實很容易的,他說不上來這種感受,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網住了他的知覺。對這名不知來自何方、不知將棲息何處、一身是謎的女子,他承認他多了幾分專注,那該算是——好奇吧!總覺得,她會是個極特別、不同於世俗女子的人,但若要談到情愛,那未免言之過甚了。他有預感,他與她,是處於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若非有今日的意外,一生難有交集。

    她究竟是誰?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又為什麼受傷?

    他不否認,逸農說的極有道理,她絕非尋常人物,招惹這樣的人,無異是給自己找麻煩,一不小心,極可能就受了牽連。然,他並不後悔,生死有命,他一向很看得開。

    算算,若無意外,最晚這一、兩天她也該醒來了,她身上所有的殘毒已清,若她肯合作的話,也許所有的疑問,都能在她醒來之後獲得解答。

    看了看時辰,又到了該換藥的時間,他熟稔地解開她前襟幾顆扣子,露出肩上的傷患處,重新上藥。

    因為過度專注於檢查傷口的復原情況,以至於未曾發覺靜止的指尖抽動了下,兩排綿密纖長的眼睫悄悄眨動——

    腦海短暫的一片空茫,視線首度接觸到的,是一張過近的男性臉孔,及——他流連在她身上的……

    她倏地一躍而起,同一時間,右手迅捷地探向發間的銀釵,不過才一眨眼工夫,尖銳的髮釵已抵住他的咽喉,冷顏不帶任何表情。

    如果他以為落在他手中,她就只能任由他擺佈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她會讓他明白,縱使身負重傷,要殺一個不帶眼的無恥之徒仍是易如反掌!

    唐逸幽神情不見慌亂,也未多加反抗,從頭到尾只將心思放在她的傷口上。「妳流血了——」這一扯動,傷勢要癒合恐怕又得花好一番工夫了。

    她擰著眉,很難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命在她手上?他是太過遲鈍,還是不怕死?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這是唯一能解釋的。

    笑話!她殺人從來就不須猶豫。身為殺手,活著唯一的價值便是了結生命,幸運的話,是了結別人,不幸一點,是讓人了結她,多少生靈葬送在她手上,豈差他一條賤命。

    她的聲音,是屬於極美的音律,只是太冷,聽不出感情。他原先的預感沒有錯,這女子甚是特別。

    他笑了笑。「妳若真想殺我,必有妳的道理,反正我的命是在妳手上了。」

    是他太豁達了嗎?她發現她很厭惡他那抹純淨超然的淡笑,經他這麼一激,本無傷人之意的她,手下一揮,一道血痕劃過他頸項,可在此同時,自己也因為持續的失血,臉色慘白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立刻不加遲疑地伸手扶住她。

    「當心!妳傷得很重。」

    「你——」視線由他頸上刺目的血紅移向他平和的面容,他不動怒?

    「你還敢靠近我?你不怕下一回我會一簪刺入你咽喉?」是啊,她何必跟他扯這麼多?一簪取下他的命不更快嗎?而她卻只強烈的想激發他的怒氣,看那溫和表象之下的另一種情緒。

    「這麼做,妳便能快意?」溫暖澄澈的眸子似要望進她靈魂深處,這讓她有著被人透視的感覺,無處可逃。

    一個人,為何能有這般純淨遂亮的眼瞳?乾淨得不帶任何雜質,就像一道春陽……

    而她,便是屬於世間的陰暗面,他的明亮,刺痛了她的眼,南以相容的光與影,晝與夜……

    她揮去他的扶持,以措手不及的速度,破窗而出。

    「姑娘——」唐逸幽追至窗口,只來得及捕捉一道白影拂掠而去。

    四周,再度歸於岑寂,好似一切不曾發生過,只除了地上靜靜躺著的銀簪,證實了她確實曾經存在過。

    他無意識撫上頸處熱辣的傷痕,陷入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冥思世界中。

    第二章

    唐逸幽脖子上的傷讓語嫣叨念了好一陣子,就連逸農也沒放過他,舉凡:「那女人真不識好歹,你救了她,她卻恩將仇報,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早叫你別多管閒事,看吧,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何苦來哉」、「這年頭好人難做,你就是無法記取教訓」……

    他知道他們是關心他,也就不以為意,一笑置之。他心知肚明,下回若再遇到相同的情形,他的作法仍不會有所改變,這點他們也清楚,只不過不唸唸他就渾身不舒服,大同小異的台詞,他都不曉得聽了多少回了。

    為了爭取耳根子的清靜,他成天耗在藥堂中。

    「濟世堂」,是全揚州最大的藥堂,也是他為了實踐懸壺濟世的心願而設立的,他救人的準則,無論貧富,不分貴賤,善與惡都是一條命,在他看來並無分別,他的仁心仁術,廣為揚州百姓所頌揚。

    他無意沽名釣譽,習醫唯一的目的,除了救人,再無其它。然而,耀眼的風華卻是怎麼掩也掩不住的,以他神乎其技的醫術,多少幾近凋零的生命再一次由他手中活了過來,重新展現生命的第二春,也因此,替他贏來「妙手神醫」的美名。

    是而,妙手神醫盛名,不僅揚州人津津樂道,就連城外百姓也慕名而來,今日,他便是出城去為臥病已久的王員外看診。

    耳聞王員外家大業大,平日造橋鋪路,熱心為善,所以當王家差人來求醫,他便一口答應了。

    看完診,天色也不早了,他婉拒了王家人的好意慰留,執意步上回程。

    天色黑得很快,沒一會兒,前方的路已暗沈一片,看來今兒個是趕不進城了。

    他認命一歎,心知今晚只能露宿荒郊。

    就著微弱的月光,他撥開叢生雜草,放眼週身,幢幢暗影搖曳,看來無盡荒涼,又無比詭魅。

    他運氣還算不錯,尚能找到一間破廟暫且棲身。

    撿了些乾柴,生了火逐去寒意,他閒適地伸展四肢,往後靠向頹傾的神桌。

    他一向很能隨遇而安。

    拉攏語嫣為他裁製的披風,無意識地撫觸著柔軟的衣料,披風內側,以靈巧的繡功刺上一個「幽」字。

    語嫣有一雙巧手,更有一顆似水冰心,她待他極好,而他,也早將她視如親妹,待她覓得自身的良緣之後,他定會以兄長身份主婚,風風光光地將她嫁出去。如此一個嫻靜婉約的女子,若能娶得她,必是有福之人。

    想著、想著,睡意逐漸襲上,就在他快要合上雙眼時,一陣細微的聲響傳入耳畔,他機警地直起身,荒野之地,野獸出沒是常有的事,他可不希望自己一時大意,成了猛獸的腹中食。

    他走到門口,什麼都還來不及察看,一道身形冷不防地跌向他——

    他愣了下。

    「姑——姑娘?」他知道她是姑娘,他已經感受到屬於女子的窈窕曲線了。

    懷中的人兒動了下,沒能撐起自己的身子,無知覺地倒在他身上。

    「姑娘、姑娘?」見她全無反應,他動手拉開她,這才看清她的容貌。

    「是她?」唐逸幽驚呼一聲——那個他救了一命,卻以一道傷回報他的女子!

    他未曾遲疑,展臂將她抱了進來,平放在火堆旁,因為他已留意到她渾身冰冷。

    幾乎是反射動作,他拉過她的手一探脈息。

    毒蛛散!

    糟了!他暗暗心驚,她看似中毒有一些時候了。毒性已然蔓延。

    他從藥箱中取來長短不一的銀針,探出的手頓了下,為難了片刻,在接觸到她死白的嬌容時,疑慮散盡。

    深吸了口氣。「情非得已,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手下沒再停留,他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她身上的衣物,一片似雪玉膚再無遮掩的呈現眼前,他不動心念,根根銀針利落準確的落下,封住了週身各大穴。

    接下來,便是最艱難之處了。

    他又連連吸了好幾口氣,命令自己全神貫汪,然後才輕巧地轉動銀針,緩緩抽出,銀白的末端,已遭暗黑所取代,他不敢多有耽擱,傾下身子,以唇吮出凝聚其間的毒血。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銀針也一根一根收回,他第無數次吐去吮出的毒血,直起身子盯視她身上最後一根銀針——偏近右乳的唯一一根!

    不可以有遐念,此舉是為救人,不該有心虛的感覺!他以往不是常說。救人無分男女嗎?為何今晚卻多有遲疑?只因這名女子觸動了他以往不曾有過的微妙情愫?

    把持住心神,他再一次將銀針抽出,俯下了頭——

    細緻的柳眉蹙了起來,她輕輕眨動眼眸,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眼前這個乘人之危,輕薄她的下流男子!

    啪!

    她未經思考,一巴掌揮了過去,另一手火速抓過一旁的衣衫,旋身而起。

    唐逸幽沒料到她醒得這麼快,硬是挨下了這火辣辣的一巴掌。

    吐去口中殘餘的毒液,俊容微微泛紅——至於這臉紅是挨她一掌的緣故,抑或其它,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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