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樓雨晴
𨪜𨪜我不知道她會怎麼想，認為我在報復？！
𨪜𨪜不，不是，我只是沒有辦法，再去承受任何感情的衝擊……
𨪜𨪜※※※
𨪜𨪜掀開防塵罩，指尖輕撫過墨亮光滑的琴面，帶下一層薄薄的灰。
𨪜𨪜從我離家的那一天開始，這架鋼琴就再也沒人碰過了，聽爸說，是怕見了觸景傷情，才將它由客廳搬進視聽室裡。
𨪜𨪜我坐了下來，掀開琴蓋，黑白相間的琴鍵，一瞬間讓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恍惚地回想起－－我有多久沒彈琴了呢？
𨪜𨪜似乎，也是從那天開始。
𨪜𨪜伸出雙手，我試著回想記憶中的音符旋律，輕輕按下第一個琴鍵。很簡單的一首兒歌，是我教海寧的第一首曲子－－
𨪜𨪜咚!
𨪜𨪜十指壓下，進出一道突兀聲響，我重重地合上琴蓋，閉上了眼。
𨪜𨪜我沒有辦法!
𨪜𨪜只要碰觸琴鍵，太多不堪負荷的回憶，就會像潮水般無邊無際地潮湧而來:她聆聽琴音時的專注與沈醉、她眸中的明亮光彩、甚至是她背身而去的絕然……
𨪜𨪜她曾說過，我的音樂很有感情，卻不知道，其實她正是那個帶給我音樂生命與光輝的女孩，我教她彈琴，也教她懂情……
𨪜𨪜而今，已然空了的心，不論是琴，還是情，我都沒有資格再談。
𨪜𨪜輕輕的敲門聲傳入耳中，我沒有移動，目光落在同一處。
𨪜𨪜「我說我沒胃口，你們吃就好，拜託讓我安靜一下好嗎？」不管來者是誰，我實在疲於應付。
𨪜𨪜「為什麼沒胃口？心情不好啊？」
𨪜𨪜「媽？」我愕然，看著朝我走來的母親。
𨪜𨪜「要不要談談為什麼心情不好？」
𨪜𨪜我更意外了。
𨪜𨪜從小，與媽就不親，除了媽只忙著和爸吵架外，也因為價值觀的不同，很難與她談心。
𨪜𨪜所以她現在一副想促膝長談的態度，才會令我驚異。
𨪜𨪜「我曾經心情好過嗎？」我直覺的冒出這句話回她，想起了海寧的話。她說，我不快樂……
𨪜𨪜「你呀，只要一扯到海寧那丫頭，心情幾時好過？」
𨪜𨪜我苦笑，沒有反駁。
𨪜𨪜「又是因為她嗎？」媽再問。
𨪜𨪜「什麼？」
𨪜𨪜「我說，你最近的失魂落魄，又是因為她嗎？」
𨪜𨪜「很……明顯嗎？」我以為，我掩藏得很好，那些複雜糾葛的思緒，都被壓在心靈最深處……
𨪜𨪜「整天說不上三句話，每天除了工作，回家就是睡覺，死氣沉沉的，沒事就只會盯著牆發呆，表情已經空洞到不知道要怎麼笑了……你說明不明顯？」
𨪜𨪜「……」我無言以對。
𨪜𨪜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要是她對你真有那麼重要，那就去吧!」
𨪜𨪜我震愕。
𨪜𨪜任何人說這句話我都不奇怪，只是……媽？！」一向最排斥海寧的媽居然要我去找她引我有沒有聽錯？
𨪜𨪜「為、為什麼？！」我反應不過來。
𨪜𨪜「我兒子都不能沒有她了，我不妥協行嗎？」
𨪜𨪜「可是……媽不是不喜歡她嗎？」
𨪜𨪜「問題是，只有她能找回你笑的能力。你以為看你這個樣子，媽會奸過嗎？我兒子已經夠憂鬱了，我不想看他更加不快樂。」
𨪜𨪜「媽……」我的母親為了我，願意敞開胸懷，試著去接受她排斥了一輩子的人……除了感動，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𨪜𨪜「那，你讓海寧搬回來，奸不好？」我把握住機會，只要媽同意，海寧會願意回來的。
𨪜𨪜「那要看是以什麼名義了。」
𨪜𨪜我很想假裝天下太平，可惜我不夠笨，無法裝作聽不懂。
𨪜𨪜「媽，你這是變相逼婚。」
𨪜𨪜「逼不得啊？看看你，都三十歲的人了，人家像我這把年紀，好命一點的早就當奶奶了，你還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肯讓我抱孫？枉費我把你生那麼帥!」
𨪜𨪜我簡直哭笑不得，現在就連我帥不帥，都可以列入罪狀來數落了。
𨪜𨪜「我都已經答應讓你們在一起了，你還在彆扭什麼？」
𨪜𨪜「不是那個問題……」從一開始就不是。
𨪜𨪜也許這樣說很不孝，但是媽反不反對，從來就不是我的顧慮因素，三年前我就有家庭革命的魄力了。
𨪜𨪜那麼，當初可以義無反顧，而現在，我既不恨她，又明知她對我還有心，卻無法再次接受她，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很矛盾？
𨪜𨪜身邊的人，總是問我還愛不愛她？
𨪜𨪜或者我該這麼說，一個曾經愛海卻差點溺水的人，不會從此怨恨海洋幾乎奪去生命，但卻會從此戒慎惶懼。
𨪜𨪜對我而言，她就像海，有令我眷戀的溫柔靜謐，卻也有將我吞噬的波濤洶湧，而這一回，我無法預期，我還承下承受得住再一次滅頂的痛苦。
𨪜𨪜我承認，我是懦弱的。
𨪜𨪜三年前傷得太重，心已不堪一擊。
𨪜𨪜說穿了，我下是不再愛她，而是不敢愛她。
𨪜𨪜「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從小你就是很有主見的孩子，我一向干涉不了太多，我來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你還是只要她，那我不會再反對，就這樣。」母親拍了拍我的肩。
𨪜𨪜「嗯，我知道，謝謝媽。」
𨪜𨪜「對了，這是你的信。」她把信交到我手中，將獨思的空間還給我。
𨪜𨪜我又獨自靜坐了許久，不想什麼，就只是讓腦子完全放空，對時間的流逝毫無概念。
𨪜𨪜不知又過了多久，窗外只聽得見夜裡的蟲鳴聲，我才低頭看著手中的信。
𨪜𨪜是海寧，我回來之後，她的信也始終沒間斷過。
𨪜𨪜我起身回到房裡，取出檯燈下的鑰匙，開抽屜，在將信放進去時，我停頓了數秒，腦中浮現的，不是過去的傷痛，而是重逢那一刻，她眼中的酸楚思念；這些共處時日，她的笑語嬌嗔;她吻我時，不容錯辨的癡狂深情；還有那晚，她說著只要一夜的我時的絕望哀傷……
𨪜𨪜我沒將信放下，而是取出所有的信，開啟了第一封－－
𨪜𨪜予默：
𨪜𨪜不敢去想，你會有多恨我，因為連我都無法原諒錯得如此離譜的自己。
𨪜𨪜那一夜，我一遍遍回想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想得心好痛，哭了一晚。你的心意那麼明顯，我怎會看不到呢？我好笨!
𨪜𨪜難怪你會氣得遠走他鄉，不想再看見我。
𨪜𨪜我明白，你需要時間，去療傷止痛。這傷痕是我親乎劃下的，我只能用時間去等待，不論得花多久，不論思念有多雞熬，這些都是我該受的。
𨪜𨪜雖然，你還是走了，但我決定只要一有空就寫信給你，把你不在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告訴你，就像你還一直參與著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一樣。
𨪜𨪜等到你回來的那一天，第一個迎接你的，會是滿滿、滿滿的等待，以及一封封數不清的思念……很棒對不對？
𨪜𨪜我決定回台北，因為－－你在那裡?我希望你一回來，我會在離你好近、好近的地方等待著。
𨪜𨪜你一定會回來的，對嗎？對嗎？
𨪜𨪜這是第一封，字跡凌亂，內容也不多，可見她提筆時心情很亂，字裡行間還有多處被水漬漾得模糊的字痕，我知道，那是她的淚。
𨪜𨪜予默：
𨪜𨪜我把頭髮留長了。
𨪜𨪜知道我為什麼要留發嗎？因為我眷戀著你輕撫我的發時的溫柔，我想把它留得長長的，去感覺你修長的手指，穿梭其間的溫存，就像在高雄那段時間，每回纏綿時，看著我的發散落在你的胸膛，那種無可言喻的親暱感覺……
𨪜𨪜唉，我又得再說一次，我真的好笨。為你留發的念頭，走在十八歲那年萌生的，直到後來和童聖陽交往，下意識裡都還在為你留發，把你藏在心裡，這樣居然還有辦法欺騙自己……嘖，笨到家了。
𨪜𨪜沒有你的參與，日子變得好空洞，我利用晚上的時間，去修了幾堂音樂課程，因為我想走入你的世界，感受你喜愛的一切。
𨪜𨪜其實那些豆茅菜……也還好啦，並不真的那麼讓我想死，我現在會彈的可不只小毛驢了哦!
𨪜𨪜對了，我終於找到那首歇了，就定你唱給我聽的那一首。它叫「愛情的海洋」，對吧？
𨪜𨪜人，總要到失去，才知道擁有時的可貴。我好後悔當初沒有仔細聽完它，直到你離開了，才瘋狂追尋與你有關的一切，問了好多人，憑著記憶中零零落落的旋律和幾句歌詞，找了好久，找得灰心挫敗。
𨪜𨪜直到有一天，無意間經過一家精品店，裡頭傳來似曾相識的旋律，我駐足聆聽，恍然之間，才頓悟了你想表達的深情摯愛。
𨪜𨪜我哭了，就在大街上，不顧行人側目，傷心得痛哭失聲……
𨪜𨪜予默，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欠你好多聲對不起，讓我有個機會，親口告訴你，我滿懷的歉意，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