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樓雨晴
𨪜𨪜這就是她，一個矛盾、倔強又讓人心疼的她。
𨪜𨪜她的成績從來沒贏過予潔，以我對她的瞭解，如果全力以赴應該是不難辦到的，難道我料錯了嗎？
𨪜𨪜媽媽和予潔的輕視羞辱，肯定讓她很難受，她是自尊心這麼強的人……
𨪜𨪜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𨪜𨪜如果成績真的可以代表一切，那，我要幫她爭回這口氣。
𨪜𨪜而事實也證明，我猜的沒錯，她之前並沒有盡全力，因為這一回段考，她贏了予潔。
𨪜𨪜我恍然明白，她不盡全力，為的是保護自己。
𨪜𨪜說不上來那一刻的心痛，胸口揪得好緊、好酸。我們給她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讓她時時刻刻，都必須小心地自我保護？
𨪜𨪜帶著對她的痛憐與不捨，我問了出口：「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
𨪜𨪜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為她做點什麼……
𨪜𨪜而她，只是要求我帶她出去玩。
𨪜𨪜這麼卑微、這麼渺小的一個願望，她卻投注了過多的渴求。
𨪜𨪜這個家，讓她透不過氣來，我想帶她出去走走。
𨪜𨪜淡水到阿里山，日落到日出，她明白，我安排這樣的行程，背後所蘊涵的深意嗎？那是一種無言的承諾。
𨪜𨪜我會守護她，朝朝暮暮，不離不棄。
𨪜𨪜短短兩天兩夜，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因為身邊有她。
𨪜𨪜沒了束縛，我可以釋放深藏在心底的關懷愛憐，這是第一次，我沒有顧忌地表現出對她的好。
𨪜𨪜她也很快樂，因為這兩天，她的笑容沒有斷過。
𨪜𨪜回程途中，她沉默異常，我想她是累壞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𨪜𨪜我一直留意著，在她睡著之後，我怕她著涼，小心扳開隔在我們之間的扶手，起身將內側的冷氣口關閉，再拿出外套幫她蓋上。
𨪜𨪜她真是睡糊塗了，居然一路睡到我腿上來，這在平時，倔強獨立的她絕不會如此，但我並不排斥這個甜蜜的意外，事實上，我希望這趟路永遠沒有終點。
𨪜𨪜我看她累到連站的力氣都沒了，攔了計程車只想讓她快快回家休息。
𨪜𨪜司機誤以為我們是情侶，但我說：「我們是兄妹。」
𨪜𨪜是的，目前為止，我們最多只是兄妹，但是我希望不久後的未來，我們不只是兄妹。
𨪜𨪜※※※
𨪜𨪜多麼熟悉又似遙遠的一雙眼……
𨪜𨪜那一記凝眸，瞬間令我胸口緊得無法呼吸。
𨪜𨪜我無法思考，無法動作，看著她一步、一步的朝我走來。
𨪜𨪜她張了口，沒發出聲音，目光定定的停留在我身上，清眸水光閃動。
𨪜𨪜「海、海寧……」我不曉得我是怎麼發出聲音的，艱澀地喊了出口，這個在我心底埋得太深的名字，這個——曾經牽動我所有愛恨情愁的名字。
𨪜𨪜「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𨪜𨪜聲音很微弱，必須要凝神細聽才能捕捉。
𨪜𨪜「是我，我回來了。」
𨪜𨪜她伸出手，又僵在空中，膽怯似的。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只是定定的與她對望。
𨪜𨪜「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問，這回的聲調平穩多了，雖然還是隱隱帶著顫抖。
𨪜𨪜「昨天早上。」我本能回答，還處於乍然重逢的衝擊中。
𨪜𨪜「昨天、昨天……」她一直低低重複。「你回來了，卻不願意見我……」
𨪜𨪜「不是這樣的！我本來就打算和可薇吃完飯就……」我打了住。要命，我在說什麼啊！
𨪜𨪜「你見過宋可薇了……」
𨪜𨪜她臉色有點蒼白，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回來，最先見的人不是她……
𨪜𨪜「海寧，你別多心……」我只是還沒整理好，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她。
𨪜𨪜「嗯？沒關係啊，我又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她揚起笑，口氣輕快起來，但，我盯著的不是她唇畔的笑意，而是眸底未退的水光。
𨪜𨪜「真的不要緊嗎？」
𨪜𨪜「嗯，不要緊。」
𨪜𨪜我看了看週遭，問她：「你一個人？還是約了朋友？」
𨪜𨪜她搖頭。「那不重要。」
𨪜𨪜「那你吃過了沒？要不要——」
𨪜𨪜她還是搖頭，視線沒有離開過我。「不重要。」
𨪜𨪜我笑了。「那什麼才重要？」
𨪜𨪜「陪我走走，好嗎？」
𨪜𨪜「逛逛淡水老街？」海寧偏愛淡水小吃，我料想她該還沒用餐，她呀，一向不大懂得照顧自己。
𨪜𨪜我們沿著堤防，漫步離開漁人碼頭，陣陣海風送來幾許寒意。
𨪜𨪜「入冬了——」我想起她一向最怕冷，不知道她今天穿得夠不夠暖。
𨪜𨪜「是啊！到昨天為止，你一共離開台灣一千一百九十五天。」
𨪜𨪜我訝異地偏頭看她。
𨪜𨪜她怎會記得那麼清楚？
𨪜𨪜有些什麼被勾動，我趕緊壓了下來。
𨪜𨪜「你——過得好嗎？」
𨪜𨪜「還好，白天在學校教書——叔叔有告訴你，我現在在一所國中任教嗎？」
𨪜𨪜「還沒談到那麼深入，你不介意由你自己來告訴我吧？」
𨪜𨪜「那晚上一起吃飯？」
𨪜𨪜「可以啊，到哪裡吃？」
𨪜𨪜「我家。我煮給你吃。」
𨪜𨪜我差點絆到地上的空鐵罐。
𨪜𨪜「你確定？」我開始乾笑，因為我胃藥還沒買……
𨪜𨪜「你的表情羞辱了我。」
𨪜𨪜「我道歉。」如果道歉就可以免於一死的話。
𨪜𨪜「我接受，但我還是要煮。」她道。
𨪜𨪜「海寧……」我欲言又止，思忖著該怎麼告訴她，生命誠可貴的道理……
𨪜𨪜「不要擺那種表情啦！我現在廚藝還不錯。」
𨪜𨪜「……噢。」我努力不讓自己露出一絲懷疑的成分。
𨪜𨪜「每天除了上班，突然覺得時間多出好多，就試著去學一些以前沒碰過的東西，不讓日子太空洞。」
𨪜𨪜會覺得時間多到心慌的人，通常因為寂寞；而寂寞，通常因為心靈沒有寄托。
𨪜𨪜她找不到生命的重心嗎？
𨪜𨪜「聽起來有點小糟糕。」
𨪜𨪜「那你呢？這麼長一段時間，一定去過不少地方、看過不少美景吧？」
𨪜𨪜「是很多，你要我說哪一部分？」
𨪜𨪜「那一定也看過不少美艷熱情的西方佳麗，一定很容易有艷遇啊什麼的……」
𨪜𨪜「的確。西方人的觀念比東方人來得開放，那種短暫浪漫的異國之戀，發生機率高得離譜。」我沒多想，純粹就事論事。
𨪜𨪜「聽說——外國女孩，幾乎都把一夜情當作家常便飯的事……」
𨪜𨪜她遲疑的聲音飄入耳畔，我神情僵了下，想起分離前，那場傷痛的爭執……
𨪜𨪜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是把我看成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嗎？那我還能說什麼？一個人的人格，是來自於信任，而不是解釋。
𨪜𨪜「予默，我沒那個意思……」她大概也和我想起同一件事，心急地想要解釋。
𨪜𨪜「你沒說錯什麼啊！外國的一夜情是很常見啊，單身男人長時間處在那種環境，要還能守身如玉，恐怕會被笑不是男人了。」我輕笑著打發過去。
𨪜𨪜「……噢，是嗎？」她跟著擠出笑聲。「哪一段最香艷，說來聽聽？」
𨪜𨪜「你想聽哪一段？」我隨口應了句。
𨪜𨪜「還有很多段啊？真是艷福不淺唉喲！」聽到身旁傳來痛呼聲，我停下腳步看去。
𨪜𨪜路旁的店家招牌太低了，她整個人撞了上去，現在正撫著額頭慘叫。
𨪜𨪜「怎麼了？我看看！」拉開她的手，掌心沾著血漬。
𨪜𨪜「糟糕，流血了……」我發表我的觀察結果。
𨪜𨪜「好痛……」她哽咽著說，眼淚一串又一串的掉。
𨪜𨪜一見她哭，我也慌了，忙著抽出來的面紙，不知道該先擦她的眼淚還是血跡。
𨪜𨪜最後我決定先按住傷口。
𨪜𨪜「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招牌那麼大一個你居然沒看到。」
𨪜𨪜「……真的好痛……你知道嗎？」語調透著委屈，她並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淚水接連著滾落頰腮。
𨪜𨪜她也不管傷口，就將臉埋進我的胸膛。
𨪜𨪜我僵愣著，不知該安慰她好，還是任她哭，雙手遲疑著無法給她一記擁抱。
𨪜𨪜「我不是故意的，予默……」她哭得很傷心，語調嚴重不穩。那種悶悶的哭法，比放聲痛哭更讓人揪心。
𨪜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沒人會故意去撞破頭吧？
𨪜𨪜但是我不懂，需要哭成這樣嗎？
𨪜𨪜「有這麼痛嗎？」那是肝腸寸斷的哭法。
𨪜𨪜這並不像她。
𨪜𨪜小的時候，不過就因為她喊了我一聲哥哥，予潔覺得獨佔權利又被瓜分了，失手害得她撞破頭，那麼小的年紀，她一滴淚都沒有掉。那時的傷，可比現在嚴重多了。
𨪜𨪜我怎麼也忘不掉，她睜著大大的眼，忍著眸中閃動的水光，不在眾人面前哭出聲的模樣。記憶中，看到她在我面前毫無防備的落淚，就只有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