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樓雨晴
𨪜𨪜「誰跟你說那個了！我指的是『交情匪淺』的。」
𨪜𨪜「交情淺的我也不打算聯絡啊！否則誰還認得我是誰？」
𨪜𨪜父親一口氣憋在胸口，瞪了我三十秒。「裝嘛，你再裝嘛！就不曉得是誰比較ㄍㄧㄥ。」
𨪜𨪜「爸，說話不要太用力，年紀有了，當心咬碎了牙。」
𨪜𨪜「不孝子！你是專程回來忤逆我的嗎？」口氣有夠氣惱怨恨。
𨪜𨪜「現在把我掃地出門還來得及啊，行李還沒卸下，省了麻煩。」我笑笑地回道。
𨪜𨪜「哼！」老爸悶著不說話。
𨪜𨪜對嘛，誰教你捨不得，是不？
𨪜𨪜我心情好了起來，輕快地問：「怎麼沒看見媽？」
𨪜𨪜「在睡午覺。你要不要也去洗個澡睡一下，把時差調回來？」
𨪜𨪜「不用了，這些年世界各國飛來飛去，早習慣了，哪還有什麼時差問題。」我起身上樓。
𨪜𨪜「予默——」
𨪜𨪜「嗯？」我偏轉過身。
𨪜𨪜「沒，沒什麼，上去看你媽吧，我們晚點再聊。」
𨪜𨪜「好。」關於爸的欲言又止，我沒多想，上樓會我三年未見的高堂。
𨪜𨪜※※※
𨪜𨪜晚餐時刻，難得看到父母能夠和睦共處。
𨪜𨪜因為我的歸來，他們都顯得神采奕奕，餐桌上氣氛愉快。
𨪜𨪜「予默，你好久沒吃到中國菜了吧？多吃一點。」
𨪜𨪜媽媽一直不斷在幫我挾菜，我有些好笑地想，從小到大，媽幫我挾的菜加起來恐怕都沒今晚多，因為她一向都在忙著和爸吵架。
𨪜𨪜「沒想到凱若手藝這麼好，中國菜煮得很道地哦！」
𨪜𨪜聽到我的誇獎，凱若欣喜地笑開了臉。「真的嗎？你喜歡吃？」
𨪜𨪜「是啊！」
𨪜𨪜「你也不錯嘛，刀叉拿久了，還記得筷子怎麼用。」爸爸涼涼地接了句，我可以肯定這句是挖苦。
𨪜𨪜看來我這三年的「離家出走」，讓爸積了不少怨懟。
𨪜𨪜「你怎麼不乾脆說，外頭混久了，予默還記得家在哪裡？」媽媽白了爸一眼。
𨪜𨪜事實上，看見來開門的凱若，我還真的不確定的瞄了門牌一眼。
𨪜𨪜但我不會誠實的招供，這無異是找死。
𨪜𨪜我希望這些菜最後是吃進我肚子裡，而不是被砸在我頭上。
𨪜𨪜「對了，予默，你曉得嗎？予潔拿到文憑，下個月也要回來了。」
𨪜𨪜「真的嗎？」我訝異地看著媽媽。
𨪜𨪜「予潔改變了很多，你看到一定會嚇一跳的。每逢過年過節回來，我看著她一點一滴變得成熟懂事，以前那些任性妄為的大小姐嬌氣，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都收斂許多了，你當年的做法是正確的。」爸爸感歎地界面。
𨪜𨪜「那就好。」回首懵懂年少的荒唐，起碼還有件事是值得欣慰的。
𨪜𨪜「真好，你們都回來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還在外頭的海寧，不知道什麼時候……」「程雲平！你幹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媽媽瞬時變臉。
𨪜𨪜「這壺水早就快煮干了。」爸也不甘示弱。
𨪜𨪜「你為什麼老愛跟我唱反調？明知道那女人當年是怎麼傷害予默的，兒子會離開我們三年，全都是她害的，你還在予默面前提……」
𨪜𨪜你自己還不是提得很過癮。
𨪜𨪜我在心底歎息。
𨪜𨪜「沒關係的，媽。」
𨪜𨪜在決定回來時，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𨪜𨪜我可以面對的，真的可以。
𨪜𨪜「以後誰都不許再提那個刺耳的名字，聽到沒有。」母親大人頒下懿旨。
𨪜𨪜「為什麼不提？把頭埋進沙堆裡不看，事情就不存在了嗎？那你當人幹麼？去當鴕鳥算了。」父親大人的聖旨更絕。
𨪜𨪜眼看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又將宣告終結，我無力地歎了口氣。「爸、媽，你們能不能維持二十四小時不吵架？真的，二十四小時就好！」
𨪜𨪜這樣的要求夠卑微了吧？
𨪜𨪜小的時候，學校教唱「可愛的家庭」，我一邊唱，伴奏是乒乒乓乓的物體摔落聲，和音是此起彼落的叫罵……
𨪜𨪜再唱下去就是嚴重的自我欺騙了。
𨪜𨪜如果每個家庭都像我們這樣，那法律規定小孩不可以離家出走，真的是很不人道的條文。在這種環境下成長，還能發展出正常人格，沒有扭曲成社會問題人物，連我都佩服自己。
𨪜𨪜也許他們應該慶幸，這三年我是到世界各地遊歷，而不是在綠島唱綠島小夜曲。
𨪜𨪜※※※
𨪜𨪜也許還是有避不掉的時差問題吧，回台灣的第一個晚上，我失眠了。
𨪜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個鐘頭，周公遲遲不肯垂憐，我放棄地坐起身，下樓倒杯熱茶暖身。
𨪜𨪜時序入了冬，有點冷。
𨪜𨪜經過父母房間，門正巧打開。
𨪜𨪜「還沒睡？」父親壓低了音量。
𨪜𨪜「讓爸說中了，時差作祟。」
𨪜𨪜「那到書房來，我們聊聊。」
𨪜𨪜我想，爸等著這個「聊聊」很久了。
𨪜𨪜我無言地跟在身後。
𨪜𨪜一進到書房，他直接拉開某個抽屜，向我遞來一個紙盒。「這是這三年當中，你所有的私人信件。」
𨪜𨪜我放下杯子，伸手接過，拿起一疊大致翻看，「這麼多？」
𨪜𨪜「這叫多？還有不少是被你媽攔劫到，一把火燒掉的呢！」
𨪜𨪜媽幹麼要攔劫我的信？
𨪜𨪜我帶著困惑逐一看下去，扣除掉幾封朋友的來信，高中、大學同學會的邀請函或結婚請帖，以及不重要的廣告信函外，最主要的，全是來自同一處的信件。
𨪜𨪜在細讀地址前，我已認出那娟雅的字跡，胸腔猛地一陣撞擊，手中的信件如片片雪花飄散開來。
𨪜𨪜「這麼受打擊？」爸挑眉看我。「光是收到信就這樣，還說什麼已經無所謂了。」
𨪜𨪜「爸，她……」平靜的心湖，全因觸及往事而再起波濤。
𨪜𨪜「從你離開到現在，一直都沒斷過，三、五天就一封，害我時常要和你媽搶信箱。」
𨪜𨪜我彎身拾起一封封的信，心亂如麻。
𨪜𨪜初步估計，起碼有上百封。
𨪜𨪜爸爸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撿信的動作，問著：「你會去見她嗎？」
𨪜𨪜「會吧！」撿完信，暫時擱放在桌上，我以能力所及的自然態度回應。「她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嗎？電話呢？有沒有改？」
𨪜𨪜「你走後，她就搬回台北了，手機也在兩年前換了新的，但是號碼還是堅持保留那一組，因為怕你回來找不到她。」
𨪜𨪜「真是個傻瓜，她換地址、電話，我不會問你啊！有心要找，哪怕找不到。」我輕笑出聲，但是誰都聽得出來，我笑得有多麼勉強。
𨪜𨪜「她怕的就是你無心。」爸接著又說：「手機會換，也是因為有一回來看我，和你媽起衝突，你媽那種個性，你是知道的，卯起來像瘋婆子一樣，她不慎跌下樓，手機也摔壞了，修不好，她哭了好久呢！」
𨪜𨪜我扯了下唇角，牽強地說道：「這有什麼好哭的，她傷得如何比較重要吧？」
𨪜𨪜「是啊！你媽也說，大不了賠她一支新的。但是她哭得都接不上氣來，說這是你送的，千金難換。」
𨪜𨪜我啞了聲，再也接不上話來。
𨪜𨪜「後來，為了避免和你媽見了面不愉快，她幾乎不回來了，每次都是約在外頭見面比較多。」
𨪜𨪜「她……」我艱澀地擠出聲音。「還好嗎？」
𨪜𨪜「還好啊，不就是老樣子，白天等下班，晚上等天亮，平平凡凡，沒什麼大起大落。」
𨪜𨪜「她還是一個人嗎？有沒有……我是說，她年紀也不小了……」
𨪜𨪜「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問好玩的？」爸斜瞥我一眼，沒好氣的說。
𨪜𨪜「爸可以不必回答……」我並沒有非知道不可的意願，只是基於兄長立場表達關切。
𨪜𨪜真的，我並不想知道……
𨪜𨪜我轉過身，捧起水杯輕啜了口，想舒緩壓迫胸口的沈窒感。
𨪜𨪜父親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吐出話來，「予默，她一直在等你。」
𨪜𨪜這一句話，幾乎擊潰我平靜自持的表像。
𨪜𨪜我用力吸了一口氣，雙手無意識地抽緊。「爸，你想太多了，或許……她只是沒碰到合意的對象，你知道……她是很有主見的女孩，一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必太為她擔心。」
𨪜𨪜「是這樣嗎？」一雙探凝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像要透視什麼，我不自在的避開。
𨪜𨪜「予默，你熱水杯握那麼緊，不燙嗎？」
𨪜𨪜爸的聲音恍惚飄進耳裡，我垂眸，鬆開緊握的玻璃杯，怔然看著掌心一片燙紅痕跡。
𨪜𨪜慢慢回神，才感覺到陣陣襲來的刺痛。
𨪜𨪜「你還是在乎她的，對不對？畢竟你們曾經那麼相愛」
𨪜𨪜「爸！」我及時界面，阻止他再說下去。「都過去了！」
𨪜𨪜「是嗎？你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