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樓心月
當然,孟稼軒不可能不知道。
在海柔面前,他強顏歡笑,忍著刺骨的心痛繼續當她的鄰家大哥哥,繼續付出他的呵疼與憐愛,一切好像都沒什麼不同,正如他所言,他是她永遠的孟大哥。
一旦轉過身去,滿心的傷痛他容許自己流露,只要不為人知。
不論帶給她歡笑的人是不是他,只要海柔快樂就好,至於他究竟傷得多重,都無所謂了。
他以為,他的意思已表示得夠明白,但是接二連三的,仍是有一群人私下與他「溝通」。
先是芷柔,她說:「我明白你這些年來對海柔付出了多少,連我都必須很慚愧地承認,我對她付出的也遠不及你,但是稼軒,我們都愛海柔,都希望她快樂,我只想看到她無憂無愁的歡笑,我知道你內心的痛苦,但我仍要說:請你成全她,別讓她為難,好嗎?」
孟稼軒苦澀地一笑,「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是她的快樂,對不對?你放心,我不會造成海柔的困擾,因為我比誰都愛她,比誰都希望她快樂,所以,我會坦然接受她的決定,什麼也不會說,什麼也不打算讓她知道。」
再來,是幾天後的婉柔。
「稼軒,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原先我始終認為海柔是愛你的,只是遲鈍得尚未發現自己的感情,如今演變成這樣,除非來個戲劇性的意外發展,否則我只能遺憾你恐怕當不成我的妹夫了,你——看得開吧?」
「如果看不開,你以為我會如何?」他連苦笑的力氣也沒了。
「不要怨海柔,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比何晉平早了十二年認識海柔,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之便,卻一再任機會流逝,如果愛她有那麼深,為什麼不早早向她表白,讓今日的何晉平有機可乘?如今,她已做了選擇,你還有立場再說什麼嗎?不,就算你想,我也不能容許了。」
孟稼軒閉了閉眼,已無力再多說什麼,或為自己澄清什麼,只心灰意冷地說了句:「我從不認為海柔是我的。」
簡單的一句話,婉柔已明瞭。
詮釋了太多蕩氣迴腸的悲歡情事,對於這方面的感觸,婉柔異常冰心靈慧,她為他心折。
默默付出了十二年,她們都知道孟稼軒已認定了海柔,可是他卻說——我從不認為她是我的……原來,這些年的付出,他一直是抱持著不求回報的無悔心態,不帶任何目的地愛著海柔,她和大姐的擔心倒顯得多餘而淪為小人心態。
至於何晉平,兩人都有了心理準備,不可避免地,他們早晚終究要面對彼此,而何晉平也沒想過要逃避。
某一天,他與海柔有約,就在來接她時,碰上了孟稼軒。
兩人同時一怔,默然無言。
「咦,怎麼了?你們不是好朋友嗎?敢情還需要我介紹?」雖說向來少根筋,但海柔多少也察覺兩位男士僵硬的神色和週遭的怪異氣氛。
她偏偏頭,望望何晉平,再瞧瞧孟稼軒。奇怪,他們是怎麼啦?吃錯藥還是鬧翻了?
一對至交好友為了她而幾乎走到感情破裂的絕交危境,偏偏天真的女主角還一臉無辜、渾然不察。
「海柔,你先上車等我,我和稼軒有話要談。」何晉平輕拍她的粉頰,柔聲說道。
海柔不滿地皺皺鼻,「什麼話這麼神秘,為什麼我不能聽?」
「海柔聽話。」這回出聲的是孟稼軒,語調輕柔但堅定。
「好啦!」她抿抿小嘴,乖乖地往停在不遠處的轎車走去。
凡孟稼軒下的命令,她一直都無異議地順從,因為他作的每一個決定,總是以她為第一考量,每回不管他說什麼,絕對是為她好,且對她有益,所以就連當初升學,她也是全然採納他的建議。她自己明白,孟稼軒甚至比她更瞭解她需要的是什麼,而事實也證明,她從來沒後悔過。
他們同時將視線由離去的海柔身上拉回,孟稼軒淡淡開口:「好了,你想說什麼?」
面對自己,他看得出何晉平滿心愧疚。
何晉平困難地說道:「你對海柔的感情,我很清楚。本來,在這種情況下,我是不該對她有任何遐想,但是同為深愛她的男人,我想你比誰都清楚,如果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你還會苦戀她十二年嗎?同樣的,我的感情也無法任由自己隨心所欲地支配。我真的不想對她動情,不想爭奪自己好友的摯愛,但是……感情之事是自私的,我承認自己很卑鄙,愧負了你的友誼,但卻辦不到因而割捨對海柔的愛,希望你……不要恨我。」
孟稼軒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緩緩說:「感情的事,沒有誰對不起誰。如同你說的,我們都無法成功地主宰自己的感情歸向,愛或不愛,都不是我們能做得了主的。記得你那天問過我的話嗎?海柔的感情如果不屬於我怎麼辦?真是不幸,它發生了,雖然我沒想到對象是你。但我也說過,不管是誰,只要是海柔的決定,只要你能帶給她快樂,我欣然接受。至今我的答案依然沒變。」
「稼軒……」乍聞此言,何晉平竟無言以對。
「不用覺得愧對於我,如果你能好好愛她的話。」縱然,他得到的只是滿心的悲楚與傷痕,他仍無悔。
「你——還是決定不讓她知道?」何晉平遲疑地問。
若他說了,海柔與他十二年感情如此深厚,何晉平沒有把握海柔的選擇還會是自己,他擔心……
彷彿看穿了他的思緒,孟稼軒如他所願地搖頭,「不,我會一輩子埋藏心底。」
他並非存心退讓,海柔於他而言,他珍視她更甚自己,如今,他的割捨是多麼痛徹心扉。會隱抑深情,為的仍是海柔,正如芷柔所言,在對他投有愛情存在的情況下,說了只會徒添海柔的困擾,她肯定會認為自己對不起他,善良如她,必會因傷害了他而感到歉疚難過,又怎快樂得起來?
「真的?」莫名地,他鬆了口氣。
「用不著懷疑,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一語道破何晉平的心思,他深深感到羞慚。
他承認自己是自私,他的愛是獨佔的,做不到孟稼軒的犧牲成全。
「我們……還是朋友嗎?」他半帶猶豫地問出口。
孟稼軒微一挑眉,「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孟稼軒忍不住搖頭,這男人沒有他和海柔的默契,真懷疑自己當初怎麼會和他成為好友。
於是,他挑明了說:「我們是。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不管海柔情歸何處,不管誰得意、誰失意,別因為她而影響你我的友誼,我們永遠是朋友。」他心胸坦然地朝何晉平伸出手。
縱使,事實已注定了他的失敗。
他寬大得連他都想嘲笑自己。見鬼的成人之美,孟稼軒,你是道道地地的大白癡!
「當然。」何晉平緊緊握住,毅然點頭允諾。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一則兩相情願、甘心誓守的諾言。
***
「你和孟大哥究竟說了些什麼?」途中,海柔好奇地追問。
「男人之間的秘密,小孩子不要問這麼多。」何晉平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三兩句話就想打發海柔。
「稀罕!我回去問孟大哥也是—樣。」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稼軒那兒你是問不出所以然的。」
「才不,孟大哥才不會隱瞞我什麼,從小到大,只要我問,他都會告訴我。」海柔不服氣地反駁。
「請隨意,甭客氣。」
見他一臉自信,海柔不悅地噘起小嘴,「你們究竟是怎麼了?先是陰陽怪氣,連招呼也不會打,再來又是沆瀣一氣,一副肝膽相照、義薄雲天的模樣,喂,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你不是說你的孟大哥從來不會瞞你什麼的嗎?」他將問題丟回給她。
哎呀,自掌嘴巴了,她怎麼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孟大哥近來怪怪的,好像……」
何晉平心臟差點漏跳一拍,屏息問道:「好像怎樣?」
海柔偏著頭思考,「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有點沉鬱的感覺,雖然他還是常和我們談笑風生,可是當他笑時,我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眼中沒有笑意,卻有落寞,而那笑中,我完全感受不到歡愉的氣息。你一定會認為我莫名其妙,因為我也這麼覺得。還有,我從不曉得他會歎息——我指的是很苦澀揪腸的那種。」而她,竟會難以解釋地為此而感到心疼。
何晉平愈聽愈心慌,手中緊緊握著方向盤,故作沉穩地問:「你為什麼這麼注意他的一言一行,連情緒反應也觀察人微?」
「這還用說嗎?他疼愛我,我也拿他當親人一樣關心呀!相處了十二年,我們都瞭解彼此,所以對方的喜怒哀樂自然便感同身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天真的莫三小姐還不曉得自個兒的男朋友已喝了一大缸醋,回答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