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樓心月
「然後,可以放開我了。」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裴慕凡從沒這麼聽話過。在他鬆手的瞬間,心底湧起濃烈的不捨,望著空虛的胸前,竟懷念起懷中曾有的真實感與那淡淡的馨香。
落雲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視線,燒紅的嫣頰,使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假戲成真,真的生病了?
討厭!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這麼別彆扭扭的,原來那個落落大方、率直灑脫的段落雲到哪裡去了?該不是在房裡悶了多日,把腦袋給悶壞了吧?
「天殺的裴慕凡!」她又找到一個冠冕堂皇、可以理直氣壯地咒罵裴慕凡的理由了。
裴慕凡冷汗直冒,寒毛一根根機警的豎起。「呃,你可不可以說明白一點?裴慕凡的『姿色』、你大姊以及一對有情人……三者之間有關聯嗎?」
「當然有!你都不知道,當初我爹執意將大姊許配給裴慕凡,害得我大姊離家出走,後來認識我姊夫,又因為裴慕凡這個大麻煩卡在中間阻撓,害得大姊吃了好多苦頭,這筆帳當然也要算在他頭上。」落雲真是愈想愈不甘心。
裴慕凡苦笑。他壓根兒就不曉得這件事,怎能把過錯推到他身上呢?
他忍不住出言道:「這是欲加之罪。」
「不管,我就是唾棄他到底了!舊仇加新恨,勢不兩立。」她近乎頑固地堅持著。
「新恨?」他又問。
「對呀!要不是為了躲他,我何必裝病,又何必躲爹娘躲到樹上去,更不會留下有門不走、跳窗開溜的可恥記錄!」
跳窗?一個千金小姐?裴慕凡想像著這一幕景象,忍不住低笑出聲。
「你在幸災樂禍!」她不悅地指責,氣鼓鼓地瞪著他,模樣嬌俏動人。
「不是。」他收起笑容,輕拍她粉嫩的臉蛋,憐愛之情沒來由地漲滿心胸。「你很可愛,和我見過的大家閨秀不同。」如此俏麗靈動的陽光天使,他先前怎麼會認為她是病西施呢?真是錯得離譜。
又來了!在他如此專注的凝視下,落雲再度感到心口不規律的跳動。
別開眼,她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夠糊塗了,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她家中,還和她聊了好一會的話,她居然到現在才想到要問他的名字。
「我——」他遲疑了。
在她這麼痛恨自己的情況下,要讓她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他悲慘地輕歎,不敢再想像下去。
「怎麼了嗎?」她直覺地猜測:「是不是你的名字很不雅、很難聽?沒關係,我不會笑你的,說嘛!」
他莞爾,為她的想像力感到好笑。「不是。」他是怕她翻臉不認人。
「那……」落雲還想細問,他已扯開話題。
「還是談談你自己吧!這麼千辛萬苦的躲避裴慕凡總不是辦法,我猜令尊八成已看穿你的心思,知道你在使計拖延,要不了多久,你總要和裴慕凡見上一面。」
「我知道,這種情形我早預料到了,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只好故計重施。」大姊都逃得過,她就不信自己的運氣當真如此可悲復可歎,難逃此劫。
故計重施?裴慕凡思忖著,瞬間有所穎悟,叫道:「你想逃家?」
「噓,小聲一點啦!」落雲瞪他一眼,「你少大驚小怪了,不過是出門去遊山玩水,度過這段危險期後再回來。」
「那你現在告訴我,不怕我告狀?」
「喂,我這麼信任你,還對你推心置腹,你不能這麼沒良心,出賣我哦!」她瞪著他,認真地警告道。
是喲!因為她對他推心置腹,所以,他就傻傻地任她將他罵得狗血淋頭,卻只能啞巴吃黃連,一聲也不敢吭。他凝望著陽光下落雲那無邪純真的笑靨,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想法瞬間浮現腦海……
是啊,有何不可呢?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一抹從未有過、溫柔至極的笑容正出現在他的嘴角——
★★★
夜,悄悄來臨。
今晚,本來她爹要她到前廳用餐,正式見過裴家父子,不過,她堅持自己身子尚虛,想在房中用餐,且聽行雲說,裴慕凡也勸爹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其它的事可以明天再說,反正也不急於一時,所以落雲才得以逃過一劫。
總之,不管怎麼說,今天她是逃過了,不過以後呢?她已經拖不下去了,再不想個法子應對,明天她就不得不見見裴慕凡,然後……想也知道,豈能任爹爹如此隨意便將她許給一個完全不瞭解的陌生人?
向來柔順的大姊都有這個勇氣獨排萬難,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更何況是從不知妥協、認命為何物的自己!
對!她該起而傚尤,大姊是她的榜樣、大姊是她的偶像、大姊是她的……
總之,她崇拜大姊!
說做就做!她迅速整理簡單的行裝,帶足了銀兩,躡手躡足的出了落雲居,動作靈巧地往幽暗的後門行進。
從前,大姊還有她和行雲、盼雲一起共商大計,聰穎的行雲還幫忙騙來後門的鑰匙,可是她這一次的決定,卻連行雲也不知情,當然也沒辦法「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看了看比她個子還高的牆,她莫可奈何地輕歎了口氣。
她比織雲還命苦,堂堂殷家二小姐,如今居然淪落到「爬牆」的地步,想來還真是感傷啊!
算了,少長吁短歎,此刻自力救濟要緊。
她一咬牙,認命的撩起裙擺,開始努力的往上攀爬,幸好她平時就好動活潑,否則要換成纖雲,鐵定吃不消。
好不容易一腳勾上牆頭,再很不淑女的將另一隻也跨過牆頭,她才重重吁了口氣,一雙纖纖小手來回猛搧風,嘴裡還喃喃叨念:「真見鬼的倒霉透頂!也不曉得欠了裴慕凡什麼死人債,要為他這樣離鄉背井!」
暗處的裴慕凡將一切盡收眼底,不禁看得瞠目結舌。
我的老天!那真的是飽讀詩書,端莊守禮的閨閣千金嗎?他除了感到不可思議外,還有一股啼笑皆非的衝動。
「我能請問你在幹什麼嗎?」
驀然響起的聲音嚇了落雲好大一跳,要不是坐得太穩,她鐵定會整個人跌下去。
看清倚在牆邊的身影後,她嗔怨道:「無聲無息的冒出來,想嚇死我啊!」
他輕笑道:「我站在這兒好一會了。」
誰知,這個答案讓落雲更感不滿。「你很惡劣ㄝ!看我這麼辛苦,居然袖手旁觀,放我一個人在這裡孤軍奮戰,你到底懂不懂得憐香惜玉呀!」
是嗎?他倒覺得她挺自得其樂的嘛!
雙手環胸,他悠閒的靠著牆,談笑自若道:「看你一個人也混得挺愉快的,不好壞了你的雅興。」
這像是人話嗎?落雲氣呼呼地。
算了,她心胸寬大,不和他計較。「你是來給我送行的?」
他回以一笑,不答。
「你如何肯定我今晚一定會離開?」她又問。
「我自認不是白癡。」這話有些調侃意味,好似問這問題的人是白癡。
落雲白了他一眼,卻無法對他動怒,反而低低一笑,「也對,只要不是白癡,都知道要開溜。」
他聳聳肩,「你打算就這樣和我談話到天亮嗎?」
「呃——」她難得露出靦腆之色,「我不太敢跳下去。」
這膽大包天的女人也有害怕的時候?裴慕凡有些戲謔地瞅著她。
「不要這樣看著人家嘛!我是真的……有點……呢,怕怕的。」她小小聲的說。
他微微一笑,輕易的翻身而上,朝她展開雙臂,她本能的倚向他,任他摟著自己的腰躍下牆頭。
大概是被他抱上癮了,她一點不自在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有點沉醉——雖說除了段年堯,她不曾與人如此親近過。
「謝……謝謝你。」她語帶嬌羞地輕聲道。
「不用客氣。」他凝睇著她,「想好要去哪裡了嗎?」
「有點想念大姊,我想先去臥龍堡看看我大姊。」
「你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一個女人隻身而行,途中遇上麻煩怎麼辦?誰能照料你?尤其你一點自我保護的能力都沒有,又長得脫俗嬌麗,更是危險。」
落雲輕咬下唇,無言以對。
這些她完全沒想過,剛開始,只是想離裴慕凡愈遠愈好,可是如今……她左右兩難,遲疑了。
「所以,我決定與你同行。」他不疾不徐地接口。
「啊?」落雲瞪大眼,傻愣愣地望著他。
「不要懷疑,我決定陪你前往臥龍堡。」他輕捏落雲粉嫩的臉蛋,那雙閃著疑惑的大眼睛格外惹他憐愛。
「可是……」
「你有更好的主意?」他面不改色,淡然問道。
「沒有,不過……」
「你信不過我?」他又問。
她毫不考慮地否認:「不是,但……」
「那還有什麼問題?」
話全讓他說完了,還要她說什麼?
她有些洩氣地垂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連名字都吝於讓我知道……」
他聽見了。語帶試探地,他問:「如果我說,我姓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