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劉芝妏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豬啊!豬八戒!
鐵商秋揉著酸痛的四肢,五官全皺成一團,咳聲歎氣著。
「好痛……」真的、真的是痛死人了,痛得她全身熱燙燙的,很不舒服,痛得她眼淚不由自主拚命滾下臉頰。
是哪個該遭天誅的混蛋、王八蛋、臭雞蛋,方纔那一秒真的是痛死人了,她還以為身體被重整過了哩,實在是有夠豬八戒的,趕著去投胎呀他,飆那麼快要死啦,況且,這種山路適合飆車嗎?
該被凌遲至死的豬八戒,害她四肢百骸像是被炸開了似的,迷迷糊糊的,難過死了。腦袋、耳朵、鼻孔、全身各處都老覺得有黏黏稠稠的液體流下來……啐!八成是血流成河了。
呼,實在是好痛、好痛哦。
賴坐在地上,將頭垂得低低的,鐵商秋斷斷續續的猛抽著氣,好半晌,待暈眩難耐的腦袋終於撥得一絲清朗的神智時,她方勉強自地上撐起仍感乏力的身子,僵凝酸疼的眼珠子才一轉,就教她瞧見了那輛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寶貝摩托車。
「叉叉叉,我的寶貝阿司!」
完了、完了,看這情形,可憐的阿司鐵定是壽終正寢了,她才買不到一年,還用光了她最後一毛私房錢所換來的阿司……就在這一秒,她決定跟肇事者沒完沒了了。
即使對方願意大方又有良心的賠她一輛全新的摩托車,她也絕不輕饒這種枉顧人命的飆車族。
怒眉一挑,鐵商秋還來不及決定下一步是該撲上前去替倒霉受害的阿司哀號幾聲,還是直接跳到肇事者眼前來個下馬威、耀武揚威一番,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受害者就入了她的眼。
媽……媽呀,那是……嘉嘉?
她、她……嘉嘉是怎麼了?動也不動的,都已經老半天過去了,竟連個咳聲歎氣也沒聽她吭一下,自己都已經痛得哭得死去活來了,她那麼能忍?而且,就這麼躺著,也不怕草叢有蛇、毛毛蟲什麼的……媽呀,不會是……嗚……不會吧?嘉嘉不會那麼不禁撞才是吧?
「嘉嘉!」鐵商秋想跳起身子奔向她,徹頭徹尾的檢視一番,卻被腦子裡的驚駭過劇給卸盡了力氣,只能掙扎的挪動著疲憊無力的四肢爬呀爬,可憐又狼狽的往前頭一寸一寸的拉近彼此的距離。
拜託老天爺、拜託上帝、拜託玉皇大帝、拜託這會兒所有有空有閒的神明,拜託、拜託,千萬別讓嘉嘉死了。
嘉嘉不能死,她還不能死呀!
她還那麼年輕,還有大好的時光等待她盡情揮灑,下個月,她就要實現夢想飛到澳洲去,跟她愛慕了三年的對象,也就是自己老哥同處一市哩。
嘉嘉不能死呀,她千千萬萬不能死呀!、
「嘉嘉?」手腳不停的爬著,鐵商秋感覺用盡了全力,接近的速度卻慢上加慢,熱淚滴滴湧得更急速了。
別這樣,別讓嘉嘉就這麼死了!
「嘉嘉……」沒聽到響應的聲音,緊咬著下唇,她猛將酸澀的鼻水往胸口吸。
咳,都怪她啦,都怪她不好啦,幹嘛好端端的邀嘉嘉出來呼吸鄉間清新空氣?留在市區看個電影、逛逛街、喝喝下午茶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可是她偏不,想到嘉嘉即將飛到澳洲黃金海岸以盼能有機會跟老哥培養感情!以盼真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她便執意邀約嘉嘉做最後一次的機車出遊……這下子,別果真是最後一次的機車出遊……嗚……不要、不要、不要嘉嘉死,她不要嘉嘉就這麼翹了。
她寧願死的人是自己呀!
嘉嘉呀,妳不能死呀嘉嘉……嗚咽梗在喉頭,激動的情緒將動作拖綬,慢慢的、一寸一寸的,眼看就可以摸到嘉嘉的腳了,加油、加油,就剩一點點了……忽地,她開始注意到一旁的嘈雜聲,還有雜杳凌亂的腳步。
「快點!快點看看,那邊那個女孩子還有沒有救?」
對、對、對,快點救救嘉嘉,求求你們,快點救救她,快點來救救我們哪。一聽到救援已至,鐵商秋的眼淚撲簌簌的流得更快。
「好。」熱心的支持者之一應著聲,順口還問了句,「你那邊那個女孩呢?還有沒有救?」
那邊那個?鐵商秋愣了愣。摩托車上不就只有兩個人,她跟嘉嘉啊,嘉嘉道會兒在前頭不遠處躺著,她也已經爬到這裡了,哪兒還有一個女孩子?!
「那個已經沒救了。」
沒……沒……沒……救了?
他們、他們說的那個沒救的人,不會是、不會是她吧!
哦,老天爺!
腿一軟,她原本趴著的姿勢在剎那間全貼了地……淚眼矇矓中,她瞧到了自己的身子竟然是……不著地的!
喝!她的身體……貼不到地上?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叫救護車了沒?」有聲音問。
「叫了、叫了。」有聲音回答著。
「那這個女孩……」
「等一下,那個女孩子已經死了,別碰她的身體呀,待會兒警察來時,不是還得照著樣子畫個人形……」有個強音制止了某些人的擅自行動。
聲音太雜、太陌生,太令人悚動不安了,鐵商秋停下了任何肢體上的移動,包括呼吸。驚惶失措的神魂恍恍惚惚,傻俊愣愣的呆杵著,她瞪大了眼,心緒一片空白的環視著恍如戰區的四周。
那個女孩死了,別碰她的身體,待會兒警察要畫人形……老天爺,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究竟是誰死了?她嗎?可是怎麼會呢?
她沒有錯呀,騎了這麼多年的摩托車,她向來是最循規蹈矩的標準騎士,不超速、不搶道、紅燈停、綠燈行,黃燈絕不闖,要轉彎時也絕不會省略打方向燈的步驟,方才要穿越道路之前,她還從後照鏡再三確定沒有來車,這才迅速的騎越路肩呀,可是,怎麼會弄成這樣呢?
心中有疑,腦中有惑,待微一回神,鐵商秋這才發覺到,不知何時,她的身影已愈飄愈高,愈飄愈凝然了。
果然,噙著酸楚的淚,下唇被使勁過猛的牙齒咬出一道血痕,但她渾然不覺,睜著被淚水淹滿的眼,她由高處四下梭巡著,想瞧瞧到底事實是……倏地,全身一僵,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望著路上的某一點。
那是她,她的身體!
她……不,是她的身體,就這麼動也不動,靜靜的躺在因急速煞車而橫擺的車頭前方幾尺,仰望著天空,鮮血自額、腦、鼻、耳……多處冒出,好多好多處都淌著刺目心驚的紅色液體,眼未閉闔,似是死不瞑目……
呵,呵呵……鐵商秋想笑,但心裡酸酸的,怎麼也笑不出來……嗚……原來,原來不禁撞的不是嘉嘉,是她自己!
嗚……紅顏薄命哪,她稱不上是絕世紅顏,怎也命薄呢?
驚惶的心早已被麻木森冷的感覺給籠罩,康澤怔忡的坐在車裡,只半秒的時間,他驀然回神,急奔出駕駛座,努力揮去錮制身體與胸口的駭然,先朝較靠近自己,弓著身子倒在草叢的女生奔去,顫得厲害的指頭往她鼻下一伸,屏著氣息,鼓噪不休的心臟猛捶擂,緊張的等待著自己所期盼的反應。
未經數秒,一股微微、淺淺的氣息浮騷著他指側的肌膚,冷汗自他額際消滑了數顆。呼,這個女生還有氣!
胸口的氣息不敢稍歇,跨開長腿,康澤急步邁向仰躺在車前的女生,同一根指頭伸到她鼻下,忐忑的心僵持了一秒、兩秒、三秒……隨著時間的意拉念長,隨若指腹伸展數秒,仍感覺不到半絲生息。他心焦如焚的視線接觸到那雙半掩半闔的無神瞳眸,那教人驚心的眸神已渙散無光,毫無焦距,他下意識的伸手探向她胸口,卻感受不到代表生命跡象的起伏韻律;隨著冰冷寒麻的心境,他的手不知何時已慢慢移動,移向她的手,緊緊握著不放。
她的手好小、好冷;她的臉色白白的、冰冰寒寒的、涼颼颼的;她的人看起來造著完完全全的……死亡氣息!
她死了,這個小女生死了。怎麼辦?怎麼會這樣?他竟……他竟害死了一個女生!
怎麼辦?死了,她真的死了!
悵然盈心,鐵商秋凜著木然的神情,下意識裡,縹緲透明的她緩緩的挪移向已確定了毫無生息的自己。
承認吧,她死了,她是個再幾分鐘就會徹徹底底僵化的死人了。
原來,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天地之間任你飄遊閒蕩,人類對你再也無於無系,而她對人類也再無牽扯了。
死亡,教人感受到一股濃濃的茫然無措感。
「現在,我要何去何從?」無聲低喃,她瞪著自己冰冷的身體。
隔了好久好久的時間,怔仲的康澤仍是呆若木雞,跪在她癱軟的身體前,垂著腦袋,呆滯全寫在臉上、眼底。
而鐵商秋可就在這會兒完完全全的回過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