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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劉芝妏

    「紜妹那時還在屋子裡?」

    「悠作,是我害了阿妹那孩子。」那段時間是累了點,以致在煮東西時竟然打起了瞌睡,所以才會……是她害了女兒。

    「情況……」他頓住話,緊閉住眼,喉頭隨著倏然緊縮的心臟上上下下的溜動著,好半晌,才又幽聲輕問:「紜妹她的傷很嚴重?」

    如果,老天爺願意憐憫他的一片真心,他寧願付出所有來換回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即使是要做一命換一命,他也甘願。

    老天,這一切的苦難不該是由紜妹承受的。

    「幸好這孩子雖然整天茫神茫神的,但警覺性還有一點,聽到我在外頭大喊大叫地就被驚醒了,可是在逃出來的時候……」

    何悠作沒作聲,淒切的酸澀熱燙了心眼,他已經完全被這個消息給震懾住了。

    「都是我的疏忽,如果那時候我沒睡著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出事至今,她的自責只增不減。

    「她傷得很嚴重?」

    「唉,要怎麼說嚴重不嚴重。她受過訓,知道在面對熊熊大火時該怎樣將災害減到最低,這是幸運。但是風太大,火勢太猛,屋子燒得實在是太快,一眨眼工夫,整個屋子都紅透了,她勉強逃到大廳就被塌下來的樑柱給壓到了,等我們衝進去將她救出來時,她已經被嗆暈了,但是,總算是將命給撿回來了。」

    「紜妹呢?」他要親眼看她。他必須。否則,哀戚的心無法平復。

    「你要見她?」

    「對。」

    端詳著他,片刻,秦媽媽沉聲歎氣。

    「因為那場火,阿妹她的右臉頰被灼疤了,傷痕一直延伸到頸子,就算可以植皮,也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雖然沒有感染到別的併發症,可是她的呼吸器官跟肺功能也因為吸入太多的濃煙而受到影響,這段日子以來,她的身體狀況一直沒有好轉,說不定,她的身子就這樣一直弱下去,這樣子,你還想見她嗎?」平鋪直述,秦媽媽沒有半絲欺瞞。

    悠作這小伙子會飛來台灣,應該代表他對阿妹仍是有心。但,如果他知道阿妹她遭火灼傷卻無法面對呢?

    不成、不成,寧願在他們還沒見到面之前先讓他知道詳情,由他自個兒做選擇,是留下呢?還是及早回頭!

    身為人母,她是有著私心,與其讓他們見到面後,他可能會有的嫌惡表情再重創女兒脆弱的心一回,還不如就這麼打消他再續前緣的念頭。

    「紜妹她在哪裡?」

    「什麼?」

    「就算她因為那場火而成了鐘樓怪人,甚至不良於行,我也絕不放棄她。」他直視著她的眼,態度堅定。

    「悠作!」

    「我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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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何悠作出現在秦紜妹眼前時,她的驚愕更甚於母親,驀然癱軟的身子仰靠向身後的樹幹,慢慢地滑到地上。

    「見到我真那麼驚訝?」幾個大步,他已經在她身前蹲下,輕顫的雙手不由分說的撫上了她蒼白的臉頰,溫和的黑眸陡然沉鬱。

    當逐漸僵凝的指腹觸及她那半邊臉頰上覆蓋的彈性繃帶時,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退縮與恐懼。

    「悠作?」怔怔的,她凝望著蹲在身前的人,淚眼婆娑,「你怎麼來了?」

    紜妹的嗓音較以往沙啞,又是因為那場火嗎?心驀地一酸,他忍不住以溫熱的拇指輕拭著那兩片細細抖顫的唇瓣,許久,輕聲低喃。

    「我來找回私逃的愛人。」

    「愛人?」她的話有著濃濃的不敢置信。

    他仍對她有情?悠作真是為了她來的?

    「沒良心的女人,我以為你會等我回來。」

    「我以為,你不會要我等的。」她的聲音發顫。

    她想等的,可是,她不敢等,怕等到的是令人心碎的絕情。而結果也如她所料,留下一句保重,第二天上了飛機,他就走得瀟灑無憾,連一點訊息都沒有施捨給一天比一天更心慌意亂的她。

    「小傻瓜,我不是說過了,我只去一年。」

    「你也說過,會跟我聯絡的。」

    「呵,看來我的信用真的是破產了。」心疼她清冷的淚珠滾出眼眶,於是眼明手快的以指拭淨水意,不讓它濕濡了頰際那片極需保持乾爽潔淨的棉墊,「不是藉口,但到了那裡才發現我們真的像是置身在荒郊野嶺。」

    「是嗎?你真的有試圖跟我聯絡?」

    「不計任何代價。」見她淚眼汪汪,他誇張地歎了口氣,「你可以跟原梓求證。」他沒忘了還欠她一客冰淇淋大餐。

    原梓那女人絕對不會對他客氣的,說不定,她到時候還會呼朋引伴,狠狠地拗他這一頓。

    「不用了。」他說有,而她相信他的話。悠作不會騙人的,起碼,他從來不曾拿話誆過她,「你怎麼回來了,一年到了嗎?」

    「還沒。」

    「那你為什麼……」

    「因為,一踏上那塊土地我就後悔了,是我笨,笨到竟以為自己可以忍受離開你這麼遠、這麼久。」傾身向她,他小心翼翼地將唇覆上她帶著淺淺藥物氣味的唇,「我想你。好想、好想。」

    他的溫唇一如以往般柔情款款,可卻小心地避開了她的傷處,一寸一寸地將她未覆上棉墊的肌膚添上熱氣。

    緊咬住下唇,她不允許自己回應他的索吻。即使怔茫多日的神智已經因為他的親吻而逐漸清晰,可她仍強迫自己拒抗他的熱情。

    「你想我嗎?」

    想,想得她心都痛了,可是她不能這麼自私。

    「你看清楚我了嗎?」她不答反問。

    容貌尚屬清妍時,她執著於心中的惡魘,始終不敢將不幸的預言延至到他身上,而如今的她容貌已毀又怎麼貪戀他善心之下所殘餘的丁點愛戀呢。

    「當然,我依然眼清目明,而你也沒瞎。」隨話,他吻了吻她的眼瞼。

    他緊接著說:「沒聾。」他輕咬了下她的耳垂,「沒啞。」輕輕地,他覆上了她的唇,熱切但不失輕柔地吸吮著她略顯乾涸的唇,「你想說什麼?就算你已經瞎了、聾了、啞了,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可是……」

    「我愛你,不論你變成怎樣,我都愛你。」微使勁,他將她的身子攬往懷中,「同樣的錯,我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你別再這麼傻了好嗎?」

    「別浪費唇舌了,你該知道我的座右銘呀,永不放棄,記得嗎?」拉回她欲掙扎的身子,雙臂一展,牢牢地將她鉗制在懷中,「我的耐性你該清楚得很,這次,我等你對自己有信心。」

    「何必呢。」她輕歎。

    女為悅己者容,她深知這點。而女人的信心絕大多數是來自己的外貌,可如今,她算是破了相,能不能恢復往日容貌都還是個未知數呢。若非掛念著疼她、愛她的父母,在甦醒過來的那一天,她就對未來全然絕瞭望。

    她欽佩海倫凱勒,可是,她叫秦紜妹,不叫海倫凱勒,自己沒有她的那份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的生命。

    「還那麼執拗?紜妹,你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了。」輕言哄著,漾著淺笑的臉上有著和煦如風的溫柔,「記得嗎?」

    「那又如何?」

    「讓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迷茫的眼越過他怔忡地望著前方,忽然,她笑了,笑得淒愴又教人心憐,「可是,我已經不想再跟任何人重新開始了。」尤其是他。

    她的命還在,或許她是天生命韌。可是,展現在她眼前的路還有著重重的挫折,她都沒有把握自己能有否有毅力走下去了,更遑論是曾經耽誤了他那麼多年,如今,該徹徹底底的放他自由了。

    再這麼自私地牽絆著他的情愛,她覺得心中有著愧意,覺得對不起他。

    悠作值得比她更好的人陪他、伴他。

    「你不想離開這裡?」

    「嗯。」她輕聲應著,哀傷的眼不敢望向他。

    他沉默著,久久、久久。

    「悠作,別執著於我,這輩子,算是我欠了你,如果……」

    「我瞭解了。」凝望著她低俯的臉龐,驀然,他輕抬起她的下頷,柔柔的在她唇上留下最後一吻,「你別再說了,我都瞭解了。」就在話將盡時,他鬆開掌中的握力,伸舌潤了潤她已然艷紅的唇,「其實,人生的路還很長呢。」他突然俯向她的耳畔,悄聲說道。

    「悠作?」

    「我走了。」淡然一笑,如她所願的,他站起身朝著來時路離去。

    就在秦紜妹熱淚盈眶的凝視下,他再次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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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路還很長呢。

    這句話像句詛咒,又像個看不見的繩箍,牢牢地糾結著她的心魂不定。

    一天、兩天,當時間慢吞吞地蠶食著她悲慼盈心的思念時,而悠作依然沒捎來隻字片語,她強迫自己徹底的死了心。

    這樣最好,對她,對悠作,這種結局堪稱是最圓滿了。呵,就這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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